女孩儿的美有许多种。水一样柔情的,光一样明媚的,她呢,则像是琉璃,玲珑剔透,有着他见过最精致细腻的一张脸,却无端有种易碎感。
他是杀伐果决的将领,脆弱柔嫩的美感,只会勾起他挞伐践踏的本能欲望。
心中升腾起一个声音,肆意叫嚣着——击碎它!击碎那绝美易碎的外壳。
......
明堂上有良久的静默,两个人各怀心事,神色都有些恍惚。
还是叶满园先醒过味儿来,起身告辞:“家中还有不少事,就不耽搁裴大人公干了。”
偏偏将要迈出门槛时,裴济又喊住她。
“慢着。”
叶满园只好停下脚步,回身见裴济走来,长臂一展,“砰砰”两声,就将她身后的房门阖上了。
面对着面,离得太近,她仰头看他都有些费力。她的惶恐似乎都麻木了,只是尽量朝后靠,半边身子倚在槅扇上,“裴大人还有什么话要吩咐?”
他沉沉的目光投下来,带着意味不明的估量,“夫人急着回府,是要想办法去捞徐止善?”
说到底,这事究竟同他有什么相干?他一个外人,做什么总是来冷嘲热讽、来看笑话?
大约是种护犊的情绪,叶满园心头徒生一阵逆反。虽然止善骗了她,她也难过,但只有她能指责止善,旁人不能。
“裴大人,止善是您的僚属,我冒昧问您一句,止善在兵部办的差事,是不是难合您的心意?”
裴济轻蔑答道:“区区一个主事,差事办得如何,还入不了我的眼,谈何合不合心意。”
那就是了。叶满园顺从地点头,“既然如此,我实在是不明白,裴大人究竟为何对止善有这样大的敌意。人生一世,谁都有行差踏错的时候,今日是止善,明日......也可能是裴大人您。若人犯了错,便没有了重来的机会,那这世上只余圣人才配活着了。”
其实还是有些怵,说完悄悄觑他一眼。幸好幸好,那张已然很阴郁的脸,左右没有变得更阴郁。
叶满园索性一气儿将话都说了:“止善是我的夫君,今日他走窄了,我该引他重回正道上,而非弃他于不顾,更不是落井下石。听闻裴大人还不曾娶妻,那将心比心,您会希望未来娶的夫人,在您落难时撒手不顾吗?应当是不会的,毕竟患难与共,是所有人成婚时的心愿。既然如此,这便不该只是台面上的好听话,总要尽力试一试——裴大人,您说是不是?”
是不是?裴济十分意外,望之琉璃般易碎的美人,竟有胆量对他说出这样一篇话。
记忆尘封的深处,隐隐有一段牵痛,霎时有难言的情绪汩汩涌出来。裴济不愿意去分辩,只是抓紧了对她的鄙夷不放,嗤地一声冷笑。
“痴女子。”
他慢慢退开两步,隔着些距离,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叶茂林那个滑不溜手的人精,遇上事跑起来比谁都快,倒养出你这种女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从她的夫家嘲讽到娘家,叶满园终于领会过来,裴济不是对止善有敌意,而是对她有敌意。
这两日发生了太多的变故,起起落落,耗尽了她的心神。仿佛攀行在一条荆棘丛生的山路上,满眼都是障碍,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将她逼到了悬崖边。
她从来不是坚强的人,忽然觉得倦极了。索性别再坚持了,退一步吧,退一步,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叶满园扬起脸来,眼中有濛濛雾气,那高大的身影茫茫的。
她轻声问:“裴大人说了这么多,那您觉得我该怎么做?我是内宅中的妇人,没什么见识,参不透朝堂上的玄机。裴大人若有高见,可否请您指点一二?或者说,您希望我怎么做?”
裴济微微一怔。
这女人......倒还不算蠢得无可救药。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拔腿便向外走,经过她时撂下一句:“你是什么身份,有脸请我指点?”
推门出去,迎面径直就是顺天府的大门。他来时未同任何人打招呼,走得也突然,门房前等候的小厮着急忙慌去牵马,裴济只能驻足稍待。
裴济身边有个叫赵勉的亲随,自宣府时便追随裴济左右,“裕和之乱”平定后得封伯爵,如今领一份指挥使的四品衔,日常依旧跟着裴济进出。如今裴家旧人都不在了,赵勉大约是这世上知裴济最深之人。
裴济脸色不好,旁人连瞧都不敢细瞧,赵勉却在其中发现了罕有的落寞。他无中生有地咳嗽了一声,“这位徐夫人......真是位性情中人。若裴老夫人还在,大约会引她为知己吧。”
裴济闻言头也没回,冷冷叱他,“眼神不好就去治,若治不好,就趁早告老还乡,别在我身边给我添堵。”
赵勉却全然不当一回事,自顾自叹了口气,“当年先帝还是顾念裴家的,顶着崔相的压力,只令裴相一人伏诛,其余男丁流徙,罪未及女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