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傍晚,天色渐渐暗淡,点点雪花落下,一辆马车在官道上停了下来。
一身劲装的侍卫在马车外俯身,恭敬地说道:“姑娘,天色已晚,又下了雪,此地离卫陵城仍有十里地远,风雪里赶路恐有变数,不如找地方歇一晚?”
马车里没动静,许久,车帘被掀开,有婢子探出头来,应道:“姑娘点头了,寻最近的驿站,先歇一晚。”
得了准许,这侍卫便领头,一行车马往驿站去。
风雪渐盛,饶是马车有厚帘遮挡,也有细微寒气侵入。婢女春絮替凌嫣拢紧兜帽,待马车再次停下,扶着凌嫣,下了马车。
卫陵城不是大城,却是自戍州归都城的必经之路,此地驿站虽小,却物资俱全。在屋内躲风雪的驿卒见有车马停下,忙上前问询:“这是哪家的?”
“镇北侯家眷,快收拾一处厢房来。”侍卫亮出令牌,护着凌嫣往屋里去。
兜帽遮去凌嫣大半面容,只将雪白的下颌露在外面,她垂下脸,扶着春絮的手,上了二楼。
驿卒将炭盆送来,烤着炭火,屋里便不冷,门一关,春絮便服侍着凌嫣脱下斗篷,露出她月貌花庞的一张脸来。
只她前额缠着纱布,又着一身丧服,身姿窈窕,更显伶仃。
春絮在心中叹一声,姑娘归都城这一路走得太不顺畅,这前额的伤便是出城那日,车马行得太急,姑娘一时没坐稳,撞上车内横木所致。
她先为凌嫣换药,见血瘀颜色变淡,柔声宽慰道:“姑娘这伤看来是快好了。”
凌嫣摆摆手,脸上神情淡淡,并不见喜色:“摆饭吧,用了饭,大伙儿早点歇息,明日早些启程。”
春絮应是,出了房门去催饭食,心中叹息不止。
纵是摆了饭,姑娘也用不了多少,凌家如今只剩她一人,她心中指不定多苦呢。
今年冬日大寒,北边少食,驿站也只余些简便水饭。
凌家侍卫们在大堂内用膳,驿卒们见门外天色漆黑,风雪声呼啸而来,忙将大门关闭,围着炭盆取暖,向侍卫们打听北边战事。
“今年太冷了,听说北疆冻死不少牛羊,北狄没了吃食,这才攻打戍州。官爷们自戍州来,可知戍州战事如何?”
“向将军带兵迎战,已是将北狄打回老家去了。”一侍卫应道。
“只可惜向将军来得迟了些。”另一侍卫接话道。
“慎言。”那侍卫瞪了说话的侍卫一眼。
接话的侍卫便将头埋下,口中喃喃道:“若是向将军早来几日,我们侯爷与大少爷二少爷说不准便不会死。”
驿卒们这才发觉,凌家侍卫们的腰间皆系着白绸,显然是家有白事。
世人皆知镇北侯英勇善战,如今听到他已亡故,皆心中纳罕,驿卒们有心想探问几句,可那领头的侍卫忽肃着脸,呵斥起来。
“胡说,吃饭都堵不住你这张嘴。你我皆有令在身,要护送姑娘平安回到都城,快点吃完饭,到姑娘房门外值守,休要再胡言乱语。”
此话一出,众人皆闭嘴用膳。待侍卫们吃完饭,驿卒收拾食桌,挨到那接话侍卫身旁,小声问道:“凌侯爷怎么死的?”
那侍卫叹一声:“侯爷是守城而亡的。时运不济,连月大雪,营中粮草告急,又遇上了火情,粮草被烧个精光,侯爷带着两位少爷苦战多日,死于北狄人箭下。宁死,侯爷都不肯弃城而逃啊。”
驿卒跟着叹一声“侯爷忠义”。
那侍卫点点头,上了楼,守在凌嫣门外。
屋内烛火闪烁,待春絮捧着食盘出来,烛火便被熄灭。
凌嫣躺在床上,双眼一阖,二十年的往事纷纷涌入脑海中。
一日之间,凌家死了三位男丁,母亲气急攻心也随了父亲西去,凌家只余凌嫣一人,回都城投奔外祖母。
侯门孤女,在权力错杂的都城,是一块肥肉,人人皆想咬上一口,凌氏宗族不仅不能庇护凌嫣,还在挑选宗室子过继侯府这件事上明争暗斗。
最后,凌嫣有了一位继弟,也由着圣上赐婚,嫁给武安大将军独子向沛。
向沛!
思及向沛,凌嫣猛地睁开眼,呼出一口浊气,听着窗外呼啸不止的风声,流下一滴清泪。上一世,她便是死在向沛灌下的一碗毒药,重活一世,她实是再不愿见向沛一眼。
因此,当领兵前来,击退敌军的武安大将军向元青提出,让向沛送她回都城时,凌嫣委婉拒绝,命人速备行囊。上了马车,又因向家父子于城门外相送,她心中厌恶,身子未坐稳,就连声催促车夫启程,这才撞上了车内横木。
这一撞,倒让她痛到清醒。
父亲本不会亡故,皆因向元青私通北狄人,在镇北侯军营置下奸细,烧了粮草,又刻意以天气为由,放缓军队行进速度,直等到北狄人将攻下城池时,方入城营救。粮草被烧,军心不振,父兄便身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