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岛直辉看了看逐渐漫漶、染红了地毯和沙发边角的血泊,退后一步,避免弄脏自己的鞋尖。
他直到此刻才理解了,不管是折原临也,岫野椋,还是水户清见,如今的一切,都不是毫无预见性地演变至此的;每个人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都并非全然混沌。他们在某时某刻微微一动的某个念头就如蝴蝶振翅,在遥远的尽头煽起隐秘而延宕的风暴,静谧,姗姗来迟,却摧毁了目所能及的全部。
早川光里缩在角落发抖,一刻钟之前那些激烈的谩骂和争吵似乎还回荡在客厅里,在渐渐冷下去的空气里和粟楠道元的尸体一同归于死寂。森岛直辉就站在尸体边,漠然地俯视老人筋骨凸起、死不瞑目的面容,一边打电话:“清见小姐走之前说有事可以联系你们——对,粟楠会长已经死了,请你们找人来清理现场,麻烦了。”
联系完留守在事务所的水户会成员,森岛直辉抬了抬眼,早川光里惊惶地扭过头,避开他的视线。“这就是我的生涯所具有的、不可磨灭的意义吗,教授?”他说着,背过身去,留下一声疲倦的而破碎的叹息。
“您早就知道,我不可能治愈岫野椋。”
因为他无法超越自己的授业导师,他破解不了导师以毕生心血营建的谜题。即便如此,这些年来他一次次地就岫野椋的诊疗方案向早川光里寻求帮助的时候,她都耐心地指导他——森岛直辉从未想过,早川光里那些提供给他的建议和研究方向,根本就只是在扰乱他的方向,拖延甚至加重岫野椋的病情。
蹲在玄关等人上门的间隙,森岛直辉后知后觉地摸出手机,给岫野椋打电话。
……
“是吗,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指望光里小姐出面控制我……道元大人还真是不死心啊。”
……
“善后工作交给水户会就好。那么,辛苦您了,医生。”
——到此为止,都如预想般顺利。
岫野椋将手机挪开了一些,听见天台远端传来一声巨响,一阵金属在地面拖行的摩擦声断断续续地靠过来。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又盯了一眼瞄具,知道已经错失了时机,打定主意双腿绷紧腰胯一顶,迎着夜风从栏杆上站了起来,脖颈弯折过一个角度,犹似一座夜色里未覆植被的山丘。而在踏入天台的平和岛静雄看来,她像凭空升起的一只飞鸟,在月色下被风托起轻薄的翅翼。
岫野椋用余光扫过被平和岛静雄一脚蹬飞的门板以及他手里不知道从哪里的建筑外立面上拆下来的半截水管,在短暂的几秒里陷入沉思。
“池袋最强”的出现令她确信,赤林海月是下定决心要除掉她了。岫野椋拿起手机,继续那通没来得及挂断的电话:“对了,医生,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拜托您。”
去天台的人是平和岛静雄——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折原临也就明白,赤林海月亮了最后一张底牌,这一局已经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他的左手悄悄滑进外套的衣兜,抓住手机开始盲打。
“平和岛静雄真的是个罕见的心思纯澈的人,你懂我意思吗?”折原临也冷笑着反问:“你跟小静说什么了?”
“杀了小茜的人就在那个天台——就这么简单。”“赤林先生为什么不直接说是我呢?那样的话,以我和小静积年的旧怨来说,这件事大概会以一个更直截了当的方式结束。”
“嗯……为什么呢?”赤林海月若有所思。
发送。
“因为我不确定。”“哈?”
“如果一定有人要死的话,反而是留下来的那个人会比较痛苦。”
——椋有危险,去救她。
赤林海月嘴角含着虚浮的笑意,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审视着折原临也:“其实我也不确定,小哥你和小女儿之间,到底谁会被留下。”
如果怒气达到了一定的密度就会获得实质的话,那么平和岛静雄那惊涛骇浪般的杀气和怒意也在门扉洞开的那一瞬间在岫野椋的身上撞得遽然四散了。
她周身也缭绕着某种如有实质的东西,和平和岛静雄难以控制的外向性的愤怒和暴力不同,那是截然不同的内向性气质:安静,稳定,没有吞噬的引力,发挥的作用类似一个极具统治力的休止符,让躁动和崩裂戛然而止。
平和岛静雄在看清岫野椋的脸的那一刻露出了微妙的惊讶和困惑,但被带着惯性的沉默压过了。而她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率先开口道:“椋,我叫岫野椋。”
她的声音让人想起玻璃破裂时钴蓝色的断面,被迷离的光影包裹着,散发温和的凉意。
“这一次,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平和岛静雄和岫野椋见过几面,对她没有太深刻的印象,而在这样陌生而氛围紧绷的场合里,他却头一次产生了如见故人的熟悉感。岫野椋手里拎着一杆枪,站在栏杆上,薄得像一张纸,风再大一些就要吹皱了;又像一把直刃的刀,带着金属锈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