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平生無甚可觀之處。而後初見世即被疾,父母夜不得息,經年乃愈,常言及此,雙親未嘗不曾憂喜參半也,何者?憂疾不發於己身而喜緣來終無大病也。
待年稍長,入學,學中皆一村人也,互為友伴。先生不甚嚴,皆於堂上嘻樂,而今想來尤歷歷在目。
其後隨父遷於京師。越明年,祖父卒,歸而奔喪,遂不復外出。余幼時深受祖父所愛,起靈之時伏於其上痛哭流涕,時不知人之生死無常,但哭再無一人能憐余至此,日後當真便無可言者。嗚呼!“自是浮生無可說,人間第一耽離別”,王靜安此言得之。
村小,幼時玩伴甚多,常相伴遊於村北後山,又常為禍,多不計較,民風尚為純樸。且念當時院中之樹,樹蓋之大可容余與祖父遮陰其下,但今日猶不知該樹之名,而今樹去人空,故人笑如庭中樹,一日秋風一日疏。
余上有家姊,長余十歲,明事理而賢淑惠,余初時亦為其所照料,亦多累姊,每每憶起,暗自垂淚不已,蓋憐其為母為姊之苦辛也。
待束發,始離故裏求學,乃知思父憶母之痛。人雖尚在,聚少離多,常常奔走於各處學堂,心中之感亦正如蘇東坡談月之悵然。
及冠,遵祖父之遺命,表字坤寶,蓋自以坤字為輩也。仔細思來,太祖父乃洪字輩,祖父乃瑞字輩,家父乃炳字輩,余乃坤字輩,但終不知後來者以何為輩也,壹家傳承之風,竟斷於余手,豈非可悲可嘆哉!
繼而年長,醉心於史,故此來求學。我輩皆誠臣,幸而有忠魂,寄身於蓬蒿之中,藏劍於先祖之門,此學猶關古意,疾風尚帶筆真,生應為天下之客,不愧作治史之人。
余生來二十又二年矣,所為皆非所願,唯唯諾諾,得過且過,此前碌碌,未有寸功,命途不易,所居履經四遷,誠犯於歲星,且兼多為不料之事,安得尋常二字之說?如今所念不幸之事且多,不思多言,但幸事不過有三:與子同袍,之子於歸,慶子嘉業。
雁久居於外而北歸,狐久居於外而首丘,人久居於外而思鄉。又至暮春,人間花開萬般好處。人間最喜,最喜是四月;花開最好,最好是城南。唯念死生之大,正值韶華,猶有諸般不舍。
作此書前,業已思慮良久。雖時過境遷,每每憶起那雙盈盈秋水,依舊沉迷於其中的星辰大海。不論前緣,會有如此一人,初遇時便被其驚艷。大抵如徐志摩見了陸小曼,金嶽霖見了林徽因,生生不息,世世亦不息,此即為生存之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