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是卡不进拍子。别看剧团名气大,实在是贤才难求,要是知县不满意我们的演出,明德剧团进京的机会可就更渺茫了,这可是咱师父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期待,我想帮他完成未竟的京城梦。我真是别无他法,这才舔着脸来求你卖个人情。”
郑父斟了一盏茶,将瓷杯递给眼前这位多年不见的发小兼师兄,还同从前一般亲热地唤着“大哥”,他说道:“大哥不用想得这么复杂,我明白你千里迢迢找到我这儿便是已至末路,咱们的交情不用多说,我也不是自私的人,但凡有需要我的地方,必定倾力相助。”
郑父说到这里,却话锋一转:“不过我自己怕是有心无力。一来,当初学艺时我主修古琴,琵琶虽说学了些技法,终究有些拿不出手;二来,你记得我同你说过,五年前我们经商贩茶时在码头和人家争地盘,当时争吵得厉害,不留神被斧子砸了一下,我这右手落下了残疾,如今难以从事精细活儿了。”
“你兄弟家不是做医药生意吗?有没有靠谱的大夫给你看看?”知道经商有风险,但这还是金吉仁第一回听说师弟落下残疾这事,路上打好的腹稿一下被此刻惊惧的情绪冲走了。
金吉仁看到他抬起的手在空中不自主地微微颤抖,心里一下凉了半截。不知是心疼师弟居多,还是为剧团的前路感到焦灼。
“这已经是大夫努力救治挽回的最好结果了,总算还保住了这只手,要是再晚个两天,别说这只手,就是这条胳膊都要废掉。”郑母是土生土长的江南女子,此刻用最柔和的语调平静叙述着血淋淋的回忆,又给金吉仁增添了几分心上寒意。
郑父见金吉仁脸都白了,赶紧截住郑母的话头,分别续上二人的茶盏,轻轻笑道:“阿满你别吓大哥了,哪就这么危在旦夕。大哥,咱们剧团的事还没说完呢。
“路上飞鸽有些许延误,你的信笺我们前天才收到,这两天也仔细考虑了,你看郑莘明怎么样?”
“十六丫头?这可是要离家远行,她自己乐意吗?你和弟妹舍得吗?”
“她从前几年表兄弟们外出经商开始就吵着也想出去历练,你说我们去外地经商这三天两头闹矛盾,有的时候还要见血,谁能顾得上她?她一直没出过子虚镇。昨天我们跟她交代了一下明德剧团的大致情况,今天你没发现她见着你的时候比平常热情了许多吗?这丫头藏不住心事的,心里期待着呢,你去跟她发出要约,保证她答应得比谁都快。
“况且这丫头从小在音乐这方面就没被亏待过,琵琶是师兄你启蒙的不必多说,二胡、编钟、古筝,不是师父在世时启蒙的,就是师兄弟们哄着手把手教的,有时候我和阿满都嫉妒这丫头的贵人运,就古琴是我教的,不知她吊儿郎当学了几分。内举不避亲,再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符合咱们明德剧团调性的乐师了。最关键的是,她的琵琶可不输当年的师兄。你现在贤才难求,还不是因为自己也精通琵琶,才对同行诸多挑剔。”
金吉仁并不排斥这种被师弟看穿心思的感觉,就像一下回到了当年两个穷小子相依为命互为依托的日子,他同时也精准挑明郑父以喝茶为幌子回避的第二个问题:“十六丫头当然合适,你的古琴不必多说,当年全天下也就施家小娃能和你一较高下。自小是弟妹教出来的,人品、德行、为人处世自然也让人放心。只是,我都不敢说舍得让十六背井离乡,你们当真舍得?弟妹没去过剧团,师弟你不知道剧团里会有些什么样的人吗?三教九流,上等人的白眼、下等人的蔑视,被当做玩物、没有自己的意志,最不堪的是剧团里从来不缺的就是不干不净的勾当。”
屋里一下陷入了寂静。
“我们普通人去哪里从事哪一行不会经历这些?整个世界就是一个草台班子,要想享受自由、荣耀,就必须为此付出痛苦的代价。郑莘明从小不愁吃穿不缺爱,物质条件满足了就开始追求一些虚无缥缈的公理、正义,总是嚷嚷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确实同意她的看法,但她想要从自己身上证明这些道理,势必得要自己去做出选择,甚至取舍。郑莘明是一个独立的人,我能做的只有理解她支持她尊重她,而不是打着保护她的旗号去拘束她。”郑母拗下一朵梅花,揉碎在指尖,似有若无的清香一下馥郁起来,“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墙角梅花尚且向往墙外风景,我们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她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金吉仁试图嗫嚅出声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在心中暗自感慨:这对夫妻的教育理念当真罕见。无论如何,金吉仁心里的一座大山算是落地,他的眼神不知不觉游离到窗外,郑莘荣给郑莘明堆了个雪兔子,院子里的兄妹俩似乎已经和好。年轻时翻脸和好是很轻易就可以得到回应的,世事浮沉之后,摸爬滚打的经历让人试探着踌躇着,哪怕氛围再怎么和谐,好像也回不到从前。此番谈话顺利得出乎意料,金吉仁回味着自己这一路的忐忑,心里颇不是滋味。时过境迁,当初一起学艺的两个鲁莽少年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儒商和有所作为的戏班经理人。凛冽的风里似乎带来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