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一共卖了二十个子儿，她重新换了点米面酱醋，路过买香烛的摊子记起清明快到了，买了本黄历和些许纸钱，又拿剩下的铜板换了块儿白豆腐。本来想着几张帕子能换更多的钱，可以买两只小鸡仔的，眼前暂且作罢。篮子里除了绣庄给的布料还有很大的空闲，她怕污了，就那么一手沉甸甸，一手轻飘飘的回了山。
早上摘的香椿芽被她急匆匆放在灶台上，过了这半日嫩叶的尖有些干了，她将香椿芽用水泡洗了一下，拿盐揉了。等到紫红的香椿芽有些暗沉，叶片也都蔫了，将粘的盐巴洗去就可以吃。她不舍将盐巴扔了，便不嫌费时，拿了只瓷碗盛大半碗清水，将腌好的香椿芽单个单个地投洗去盐，再将瓷碗用大树叶盖好，等水分干了把盐巴析出来，还能做粥菜用。
她将新得的豆腐裁了半块儿抓碎，再混入新鲜的腌渍香椿碎，无需另外加盐，只需要点一些酱油和醋，一道微酸可口的凉菜便做好了。配上熬到粘稠的地瓜米粥，咸甜适宜，简单的一顿饭却有时隔许久的新滋味，让笑阳忍不住眯了眼。
要是再点两滴香油就更好了。
笑阳清晨浇完菜地，翻看着买回来的黄历。从被赶出家门算起已经二十天了，明日就到寒食节，她打算去看看娘亲和爷爷。
想起小时候，每当过寒食都要禁火，娘亲便做些饽饽煮些鸡蛋来吃。可如今她身无分文，别说，连做饽饽也没有可以发面的面肥，她左思右想，回忆起小时候娘亲做过的一种油酥火烧。
面盆里一半放开水一半放凉水，如果光用凉水和面，烙出来的火烧必然是干硬的，所以得先把面的筋性给烫掉。分别搅成棉絮后加一勺油和在一起，扣上碗醒上半个时辰，面团就会变软，就算凉了也不会变硬。之后在小碗放一碗底的面粉，加点盐巴，将热油烹进去快搅成糊状，就是油酥。
等面团醒好分成细长的剂子，再擀成长片，把油酥抹匀卷起，捏合两侧不要漏出油酥，直接竖着按成圆饼。如此一来，油酥便将面饼分割成一圈一圈的，在锅底布一层油，小火将火烧烙到定型略鼓的时候翻面，时不时用锅铲将面饼压一压松出缝隙，待到出锅，就成了层次分明的油酥火烧。刚出锅的火烧表皮被油煎得酥脆，咬一口都会落渣，而内里柔软，混着油酥里面的淡淡咸味，连菜都不需要配。
笑阳将烙好的火烧晾凉，用蒸布包好，压在香纸上面。第二天她收拾完菜地，给麦田浇了水，又绣了半个花领子，直到晌午才提起早就装好的篮子出门。
娘亲和爷爷都葬在南兴庄的大墓地里，不是她不想早点去祭扫，而是怕遇到村里人。她虽然在方德智面前装蛮横，说不怕闲言碎语，可心里并不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话柄。幸而墓地就在山脚下，跟村居隔着大片的田地，加上她挑的时辰好，正是各家忙吃中午饭的时候，一路竟没遇到人。
墓地里各家坟茔上还插着未燃尽的香烛，烧纸的烟味儿和清理坟草的土味儿混合在一起，形成墓地独有的气味。她披着这种味道，沿着小径一直往前，在略高的土坡上找到了娘亲的坟，那是爷爷原来留给自己的好地方。当初出殡时方德智想在近处埋了，因为抬棺的是花钱请的，不愿意往远处去。爷爷另外给了银钱让人埋在上坡，跟笑阳她爹说没想到媳妇走得这么早，既然他还在就不能草草埋了，等以后他过世，爱怎么着都行。
方德智虽然不算孝顺，但也没忤逆过他爹。爷爷过世后，方德智特意当着来帮衬的乡里乡亲给了殡葬伙计半吊钱，让他们抬到更高的坡上安葬，仿佛对自己亲爹的施舍。
笑阳将带来的嫩绿柳条插在坟包前面，她娘的坟是没有碑的，只是在坟土下沿压了尺宽的碎石头。这是早年笑阳还小时，怕自己找不到娘亲，又担心一场大雨把土都冲没了，一点点捡了堆上去的。
“娘，我来瞧瞧你，好久没跟你说话了，你可别怪我。有些事儿你应该也看到了，我爹他还是把我赶了出来，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现在自己能过得好，多亏你教我刺绣的手艺，现在靠着这个我还能攒些钱，再不用交给杨氏了！哦对了，我遇到一个班姨，说是你的旧友，你告诉过我陌生人不可信，我本来不信的，可她一开口便说破你绣样儿上的暗记，不由得我不信。她还跟我说了先前外祖家的事儿，娘，怪不得你一直不想告诉我，我知道你是在保护我保护方家，你放心，我如今已经长大懂事了，即便知道也会保守秘密的。”
笑阳一个人太久，每日几乎没有说话的对象，如今面对死寂的墓地和亲人的坟茔却感觉有说不完的话，她自顾自轻快地说个不停：“你留下的绣样儿我差不多都能绣成，班姨也夸我好，还让我做重工的花样儿，而且我现在可厉害多了，不光能种地还能垒鸡窝养鸡呢！不过菜和鸡都还没长成，这次做了几个油酥火烧，是小时候你常做给我吃的，这回你也尝尝我做的吧。”
她取了一个火烧掰了几个小块儿放在坟前，供上一碗清水点上香纸，用木枝将纸钱挑起烧透：“娘，我还得去看看爷爷，过段日子若是菜下来我再来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