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静静落在端平夫人身上,“能像姐姐这般待人的,宫里又有几个呢?”
她语中大有深意,好似顿悟了什么,倒叫端平夫人疑惑,正想问个缘由,忽听得外头有金铃清脆响起,一个女孩扑进端平夫人怀里,笑嚷着道:“母妃,良玉回来了。”她举着手里一串红梅道:“母妃看可好看么,良玉瞧着这花最美,摘回来给母妃绾在发上好不好?”
端平夫人搂了她笑道:“自然好,母妃很喜欢呢,玉儿选的这个颜色真好看。”
那孩子踮起脚把花插在端妃鬓边,又跑远了看是否插得端正,方开怀笑了起来,声音清脆而明亮,似檐间的风铃轻啭。身后的如意轻轻一咳,她这才瞧见了甄嬛与眉庄两人,退开两步,按着礼数规规矩矩道:“温仪给莞母妃请安,给惠母妃请安。”
甄嬛含笑点头。她见温仪的次数并不多,都是宫宴人群中的匆匆一瞥,偶尔得空,来端平夫人处哄着她玩儿,那也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孩子总是成长得太快,此时温仪虽形容尚小,却已见窈窕之态,眉眼间似乎毫无其生母的世故精明,十分娴静温文。
思及当年太平行宫温仪的周岁礼,她还曾亲手绘制了一副小像。可彼时温仪还在曹琴默的怀里,她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却是人事全非了。
冥想间,只见眉庄已点着头感叹道:“一转眼,温仪已快成大姑娘了。”遂向温仪笑道:“你叫良玉?好漂亮的名字。”她转头向端平夫人,“这名字可是姐姐取的?”
端平夫人点头笑道:“良玉到了四岁上还没有名字,整日拿着封号当名字叫,我便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希望她能温良如玉。”
甄嬛也随声赞道:“果真是个好名字,足见姐姐望女成凤之心,而温仪也没辜负了这名字。”
温仪悄悄看她两眼,转头对端平夫人娇怯怯地害羞低语,一派小女儿情态,甚是可爱。她见了也很欢喜,于是拉着温仪的小手儿笑道:“不怪姐姐疼她,连我也爱得不得了。记得那时我刚生了聆欢,你总爱摘了我身上的蜂赶菊别针去逗她笑。”
温仪侧头想一想,眸中闪过一丝别样的阴翳,倏然不见。
甄嬛敏锐地察觉到这须臾之间神色变化,心头一凉,再细看时却只见温仪脸颊有清丽透明的光泽,嫣然笑道:“是呢,那别针被良玉玩了好些年,如今还在匣子里收着呢。”
端平夫人指着她道:“你妆奁里有个白玉项圈,便是前几日你莞母妃着人送来的,你也该亲自道谢才是。”
温仪听后端正福了一福,道:“谢过莞母妃。”
甄嬛复又深深看她一眼,轻笑不语,端平夫人不曾留意,只叫过温仪去,用绢子仔细擦着她的脸柔声哄道:“跑了一会子也累了,去歇一歇就用晚膳吧。”说着便叫如意领下去了。
端平夫人转脸问:“给温仪的项圈可是每位帝姬都有吧,可别落了人家的闲话。”
“都给了,连聆欢、蕴欢也是一样的。”甄嬛顿了一顿,又道:“只不知吕昭仪家的淑和帝姬叫什么?这几年好像也没有听说过名字。”
“也是才取不久的,叫做云霏。”
眉庄总算从怅然中回过神来,听罢不禁笑盈盈道:“好听是好听,只是在帝王家未免小气了些。”
端平夫人抚着鬓边的梅花串解释道:“你入宫晚,不晓得里头的缘故。当年吕昭仪是在云意殿被皇上一眼挑中的,所以给帝姬起了这个名字以做念想,也好叫皇上念及旧情多多垂怜。”
甄嬛不意她一语双关,正和了眉庄心事,寂寂半晌方听眉庄笑着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罢了。”端平夫人不知,她却在其中听出了一丝下定决心的执着。
当下端平夫人留了两人一同用了饭,席间摒退众人,三人私密之语不与外人道。饭毕,端平夫人方才亲送两人到仪门外,看着她们一路去了。
彼时夕阳西下,天空里尽是五彩斑斓的晚霞,铺开了满天缤纷。甄嬛与眉庄一路踏着碎琼乱玉,沿着终年不冻的太液池徐徐行走。甄嬛不问,眉庄亦不言,心便如这一面太液池水,表面来看平静无波,而暗潮纷叠的瞬间,连自己也不能自制。
而方才温仪帝姬的眼神,甄嬛始终难以忘怀。
都说皇家儿女多早慧,当年曹琴默的事,纵然玄凌不许人提及,温仪帝姬大约也并非毫无印象,况这宫里,总不乏那起子嘴碎之人,若有若无地提起这些旧事。
对着端平夫人时,她仍是那般天真烂漫,而对着甄嬛的那一瞬,温仪帝姬眼中分明藏了冰冷的怨怼。当然,也只是那一瞬罢了。或许温仪帝姬自己也不曾留意吧,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眼下也没那个对付后宫宠妃的勇气和能力。
只是端平夫人竭力保护下的她平安无忧的童年,终究是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