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橼没想到老爷会来,隔月乍见有些无措,一时竟忘了从床上起身。
和致远自然地坐在床边,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又仔细望了望她的脸色,颔首道:“气色好多了,香橼,让你受苦了。”
老爷竟叫对了她的名字!香橼有些意外。
恰是这副懵懂又有些惊怯的样子,在和致远心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他仿佛看见了三十年前新婚夜的孙氏,也是这般,受惊的小鹿似的,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自己,让人油然生怜。
可那眼神已经从孙氏的眼中消失太久了。
从孙氏族长在大火中坐化的那一刻起,从和致远亲手朝妻弟的太阳穴上开枪的那一刻起……
此后,刘氏对他敬畏有余、亲昵不足,宋氏则是虚情更甚、真心全无,他便未再见过这样的眼神。
和致远的手指在香橼的脸上流连,从眉眼描摹至嘴唇,最后轻轻勾起香橼的下巴。
香橼不自觉攥紧了身底下的床单,紧紧闭上眼睛。
窗外点点灯光,掩没在锦绣幔帐之后……
桃儿被卖给了人牙子。
秀儿不服气,胡言乱语了一番,让家丁乱棍打死了,塞进一具“狗碰头”的棺材,扔在了乱葬岗。
和氏内宅又恢复了平和安宁之象。
只是,二太太往小佛堂跑得越发勤了。
四小姐婚期将近,许的是临县一户乡绅,两家家长也算世交,知根知底,门当户对。
四小姐面容姣好,四姑爷知书达理,是人人称赞的一对金童玉女。
大太太三十岁上生下四小姐,在鬼门关前转了几转,对这个幺女疼爱至极,为了不让女儿吃婆家的苦,连省长夫人差来的媒人都斗胆拒了。省长夫人因此没少给和致远扎针,可惜她在省长跟前向来的没脸的,这针也就无关痛痒了。
为四小姐准备嫁妆和一切应用之物,就成为和家内宅最隆重的一件事。
和老爷忙着修宗祠,大太太忙着嫁女儿,二太太忙着跑佛堂,三太太忙着泡茶楼……
人人都忙,香橼便闲了下来。
成日间做做女红,晒晒太阳,在方寸小院里自成一统,偶尔也会想起那个福薄缘浅的孩子。
春末夏初,柳芽吐翠,便到了四小姐大喜的日子。
这一日阖府上下都在前院忙活,香橼身子带病,不宜扰喜,便在二进院子天井的藤椅上坐了,借一耳喧天的喜庆。
“你好像总是闲适自得的样子。”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香橼应声回头,竟生出些捺不住的欣喜——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