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和思远便被接回了和家老宅。
香橼闻讯赶来时,众人已经散去,屋里只余兄弟俩,拨来侍候的下人都站在屋外。
香橼方觉失了分寸,谁来探病皆可,唯她不可。
她算什么呢?就连三太太都是大红喜轿抬进来的,可她……她被所谓的爹推着搡着进了和家的门,大太太隔着屏风问了话,又让她进去,相了皮肉、看了牙口,这才支使张妈给了二十块大洋。
她“爹”揣着钱兴冲冲地走了,末了,连回头瞧她一眼也未瞧。那脚步之轻快,背影之决绝,仿佛终于甩掉了个大包袱,好歹用“赔钱货”挣了几个钱。
她从小就没人疼爱,被冷言冷语冷粥冷饭磋磨惯了的,未曾想被“卖”到了和家,倒是有人记挂、有人温存,甚至有人能记得角落里的她穿了什么颜色的袄。
香橼便住了脚步,却有那嘴快的下人喊了声“四太太”,不料被屋里听见,竟唤她进去。香橼紧走几步,提起裙裾迈过门槛,在卧房的月亮门外站定。
“老爷,和……和先生。”香橼迟疑着行了礼。
和致远只“嗯”了一声,和思远却说:“四嫂总是这样客气,叫我名字,或者叫我‘老二’都行,不用一口一个‘先生’,这‘先生’二字如今我也当不得了。”
听他语气轻松,气息平稳,香橼放下心来——看来没受什么皮肉之苦。
香橼淡淡地应了声“是”,觉得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可以说什么,合适说什么,便又福了福,打算离开。
和致远却叫住了她,又对堂弟嘱咐了几句“安心养伤”云云,便携着香橼一同回了房。
是夜,管家老和又送了药来。
香橼又卧病三日。
三太太宋氏近日不大来了,香橼竟有些想念她甜腻聒噪的嗓音,有她在,至少这房里是有人气儿的。
自打出了香秀和桃儿的事,大太太便再未安排新人过来,说是要亲自调教两个像模像样的再拨给香橼使唤。
香橼也不计较这些,她便是蝼蚁了,又何苦踩在别的蝼蚁身上装蝴蝶。
也有风言传的是大太太不是在调教丫鬟,而是在调教“五太太”,二太太做出那等丑事,三房、四房又长年无所出,大太太为和氏的香火急白了头。
大太太的急不是平白没有道理的,七月十五,大少爷死了。
是病上又出门,染了在城郊一带肆虐的瘟疫。
为此,大太太不得不忍着椎心之痛,指挥下人把屋里屋外、方圆五里都撒了药,把大少爷沾掂过的东西都烧了、砸了、埋了。
可府内上下都觉怪异:向来体弱多病鲜少出门的大少爷,怎么会去了郊外?
有人串联起前后发生的事,猜想大少爷便是那个与二太太通奸有染的人,是二太太的鬼魂把他勾去的!
又有人说,不是什么勾魂,就是大少爷心里有愧,想去二太太坟前烧纸祭拜,不曾想感染了瘟疫。
香橼知道,这事要听三太太的,三太太告诉她,大少爷得的根本不是时疫,而是去了欢乐场,染了一身花柳病,这才送了性命。
宋氏所言在一个月后得到应验——大少奶奶以大少爷同样的症状病了数日,魂归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