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照璘赶到的时候,苏惊梧正拿着木棍跟一道灰白影子缠斗在一处,那影子战意不强,却被周身绕着的淡淡黑气裹挟着,动作不太灵敏地扑向苏惊梧。
苏惊梧又怒又怕,攻守全凭本能,紧张得都忘了逃出门去搬救兵。宋照璘看了一会,眼里露出惊奇神色,直到看她快被黑气缠上,才出剑拦住那影子。
“太不要脸了!”苏惊梧躲到宋照璘身后,指着对面控诉道:“他偷我枇杷,被发现了还来挠我!”
她一双耳朵不小心变回了原形,顶着一角金丝虎纹,折纸一样朝后贴着头皮,显然是吓到了,缩起来的时候后背都紧弓着,走路用脚尖沾地。即便被吓成这样,一看对方拿她的枇杷,也什么都顾不得了。
普通攻击对游魂没什么用,但灵山的剑都是请过法的,在殊归的压制下,黑气淡了几分,露出鬼影脸上的苍老褶皱,这是个老人。他细瘦的手指死死捏着一串枇杷,喉咙像被吹破的窗纸,嗡嗡漏着风:“元均,我家元均爱吃……”
老人看起来很疲惫,苏惊梧想起了紫昊,突然就不生气了,耳朵重新立了起来,足弓松开,她不自然低咳了一声:“是想给家里人吃啊,早说嘛。那——元均是谁?”
宋照璘出声阻止。“不要跟游魂搭话,他们不属于阳世,少问少听。”
“元均啊,元均。”老人歪头,眼眶深黑一片,看不出眼神,却能从他吃力的动作里看出迷茫。他反复念着:“元均,元均,我家元均——”声音陡然拔高,“元均还等着我回去!”
游魂明明像是有点神智,又随时会失去这点清醒。他突然发狂了起来,发出近乎哀嚎的哭泣。“他只有我了,只有我了!”
在他抱头哭嚎的时候,额头一道环形咒印显现了出来,黑气蓦然变浓。宋照璘神色一震,伸手护着苏惊梧后退。“躲开,是刹灵!”
雨声愈烈,砸在草棚顶上,细小的雾珠透过湿透的草垛溅落进来。痴癫的哭声如尖针刮耳,苏惊梧有点蒙,不知道老人为什么突然发疯。那黑气不断滋生,弥漫在小屋里,她无端感到一股悲恸和哀愁。
“吃人的畜生!畜生!他才十七岁啊!”老人奋力抓着空气挣扎,踉跄着扑倒在地,枯柴一样的手还不甘心地伸着,黑色的血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苏惊梧不自觉动了动,有种无处发泄的躁动,感到莫名的愤怒和不甘。
“不要看他,到后面去念清心咒!”宋照璘一剑劈开黑雾,把苏惊梧推到角落。
剑光卷入缭乱的水雾和夜色,他把游魂逼出了草屋。
刹灵这种邪术,是有人操控的,虽然不知这只游魂如何逃脱出来,却终究受那术印牵引。宋照璘看出是老人被动控制,也不好伤他魂体,出招有些掣肘。
老人手指像干枯的枝桠,被宋照璘挽剑挡开,踉跄错身之际,他嘶哑着声音乞求道:“帮我——”
大雨之中,气浪携着水流,掀翻白色兜帽,露出游魂脖子上发乌的勒印,他露出痛苦表情:“我不想,我不想……求你,求求你们。”
宋照璘一愣,炼器之人耳聪目敏,他看到那勒痕之外,是抓得密密麻麻的细痕,就像想尽办法求不得解脱之下的无序挣扎。
刹灵术拘魂锁灵,若不解咒,魂魄碎成屑都受束缚,若人生前体面,死后沦为魂中木偶,该是多么煎熬。
但他尚不知施术人修为几何,没把我能直接解除控制。
正僵持间,泠泠笛音自远处来,浩气荡起清波,雨滴在空中停了半瞬。只听那乐声如龙吟异韵,涤扫神思,悠渺迭转中,又化作云梦霜筠,悲意直起九霄,升腾半刻后顿住,蓦地随雨水一起倾盆洒落。
宋照璘脸上神情一松:“幽明赋。”
游魂被乐声牢牢定在原地,黑雾幽幽散去,游魂额上环形咒印黯淡了下来。他如同抽了丝的摆件,身形变成了薄薄一片,解除术法挟持,魂力只剩轻飘飘几缕。
“谁在吹笛子?”苏惊梧被声音吸引,从门框里露出半个头来。
宋照璘头望向山谷:“应该是缈音阁。”
仙中四门,道是:苍缈仙音惊南鹊,齐岳飞羽化凌虚。太华千山叩神殿,云中霜雪问剑寒。说的庐郡鹊山缈音阁、齐岳羽山凌虚派、岐夜昆仑太华宫和云中蒙山剑寒宗,被誉为四大仙首,在芸芸仙门之中赫然鼎立。传闻若能拜入这四大派,就能站到距离天道最近的地方。
应了宋照璘的猜测,一道长影立在绸带之上,正持笛悠然而来,兜头大雨未能沾湿那人分毫,绸带尚能在空中轻盈舞动。苏惊梧从未见过这般飘逸仙姿,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笛声宛如仙鹤婉转缭绕,雨声渐停,与此同时,空中之人从容落下。夜色暗沉,苏惊梧瞧不太清细处,只看出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
宋照璘行礼道谢:“晚辈小雷山苍流派弟子宋照璘,多谢前辈解围。”
“无妨,小友剑法稳劲,倒叫我想起故交带的几个小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