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的身份毕竟特殊,她是太上皇旧臣的孙女,但又真的读过书,善琴会诗,封她做贵妃,太上皇也高兴,皇上也高兴,二圣都不必妥协。
只是单一个贤德妃,显然掩盖不了新旧两位皇帝之间汹涌的暗潮,况且贤德妃的娘家荣国府,可不是什么安分人家,没法像皇帝期待的那样做新旧臣子之间的缓和。偏她身份又特殊,不管她自己知不知道、乐不乐意,她都被推到这个位置上了,她要做的比普通嫔妃更多、更好。奈何她的家族并不知道她的苦衷,也不知道该帮她做什么,只当自己家成了皇亲国戚,反一味享起福来。
黛玉想到宫里的大表姐,不禁在心里替她叹了口气。
子时渐渐近了,家家户户都放起烟花来,这可比炮仗好看得多,殷家今年的烟花比去年买得更多更大,什么颜色的都有,一朵一朵地绽放在天上,几乎要照亮了半条街的夜空。
黛玉都捂着耳朵看得入了神。
殷适不知何时也站到她身边来,仰着头看了好一会儿,又侧头看了看桌上的自鸣钟,发现时辰到了,便侧过头冲她笑了笑:“愿姐姐今年身体康健,万事胜意。”
黛玉捂着耳朵,外头又有烟花炮竹的声音,其实没太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但见他的笑脸,也猜了个大概,她想了一想,还是对殷适道:“祝你前程如愿。”
她头一回祝人家的前程,因为别人的功名利禄和她没有半分的关系,且着实有些俗气。
但殷适想要的前程不只是权力地位,而是报仇雪恨。
那就祝他如愿以偿吧。
寅时二刻,定国长公主和殷驸马的马车才回来。她下了车,看到儿子儿媳妇还在候着,便道:“不是叫你们自己去歇着,怎么还要等?”
符氏道:“公主宽仁体贴,可我们也不能不懂规矩。”
“客人睡去了吧?”殷驸马问。
他说的“客人”自然是黛玉,符氏忙道:“本来二太太也想等着的,我们苦苦哀求,总算求得她老人家先去歇息了。林妹妹也跟着一起去了。”
殷驸马便点点头:“几个小的也早该睡去了。”
从氏道:“他们虽小,也是做侄子、孙子的,不敢不守规矩。”
“若是按我的规矩,那就是你们本就不该等着。”长公主埋怨完,又一叹,“罢了,知道你们一是孝顺,二是不放心。”
殷适和两个侄子一起坐在一边烤火,两个小孩儿已经困得人事不知,他也微眯着眼睛,耳朵却一直留神听着。
长公主道:“今年宫宴上,一道菜都没往外赏,估计一多半的人家心里都在犯嘀咕,整个正月都睡不好了。”
殷适这才知道酒席上殷追、殷赴两兄弟在紧张什么。
皇上、太上皇把宫宴上的菜赏赐给臣子,表达亲近信任之意,是老规矩了。他从前不在京里,自然不知道。可是像殷家这样的人家,必是年年得赏的。今年却没等到圣上赐菜,可不得惶恐不安?
如今听说谁都没有,才算放下心来。但又有了新的疑虑。
殷追问道:“公主不是说,太上皇他老人家今年兴致挺高?”
“原来是高,可谁知有人讨他老人家的不痛快。”殷驸马冷笑一声,“说起嫔妃省亲的大事,人人都赞陛下纯孝,太上皇仁爱体恤,偏有人扫兴,说皇城根下连一府节度使都说没就没了,娘娘们回娘家省亲,可不得派千儿八百的护卫才好?”
年前长安节度使云光被急召进京,腊月二十九日刚到燕郊,便突发恶疾,人没了,据他身边的人说,云大人自知罪孽深重,临出发前就在念叨着,不如一死保全家人。听那小厮的意思,云光不是被自己吓死,就是畏罪自尽了。
仵作倒的确检出了毒血,只是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确定。
殷驸马刚刚升了九门提督,管得便是京城安定。况且云光上京本就是因他参奏所致。如今大年三十的宫宴上,有人提起这件事来,叫他怎不心烦。
殷追不禁问道:“是谁这样胆大妄为?敢提这件事。”
定国长公主叹气道:“你才胆大妄为,敢这么说甄太妃。”
殷追吓了一跳,忙说:“是儿子鲁莽了。”
若是甄太妃倒也不足为奇,她老人家出自江南甄家,甄应嘉和云光又有点交情,这是替云光鸣不平来了。
只是后宫不得干政,比自己的后宫干政更不可饶恕的是,太上皇的后宫掺和朝政。老太妃这话,问得仍然莽撞。
殷适不用细想,都知道今日宫宴有多风云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