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衡急得不行,叫道:“再然后便如何?”
子反将军叹口气道:“再然后,所有可吃的尽皆吃尽,便开始吃人。”
吃人?寒霜等人惊讶异常。
“孩童是最先被吃的,接着便是女人。百姓们饿急了,但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实难下手,只好易子而食。那九个月,宋军城中的每一天,都有人将邻里的幼童杀死,烹煮吃尽。时日一长,人人视生命如草芥,城中恃强凌弱、混乱不堪。
我的恩师,名士尹喜,家中只有一位幼子,年方八岁,也被人掳走,分食殆尽。我恩师便也心痛而死,死前立下诅咒,永生永世不会原谅我。”
忆及往事,解阳胸中大恸,牵动内伤,吐出一口血来。
子反将军道:“后来宋军终于谴使求和。其实此战楚军消耗也大,只剩七日口粮。军士在外开荒种地,长居坚守,实难为继。两国终于罢兵止战。但是楚宋两国百姓满腔恨意,尽付解阳一身。但凡恩师门下弟子,如遇解阳兄族内之人,必定追杀陷害,结为世仇。”
寒霜问道:“但这都是两千多年前的过往,你二人在这忘川河畔这多时日,还不能忘却前尘,再入轮回么?”
子反将军叹息道:“解阳兄愧悔莫急,自觉不该为了自己一人的虚名,连累宋国诸多百姓。恩师当年教诲我们顺从天地自然之道,我们算是全全抛在脑后了。
而我作为攻城的主将,当日为解阳兄一力作保才有此后果,既无法解救恩师,也无法止了兵戈,造成这等人间惨事,也觉难辞其疚。所以,我二人一直流连在这忘川河畔,难得解脱。”
寒霜道:“所以,解阳大夫便令你日日鞭笞,折磨自身以期洗清罪孽?糊涂啊糊涂,这痛楚越深,你二人愧悔自然越深,记忆自然越清,如何解脱?”
叶风却道:“我倒有一事不明。百姓虽苦,然则国家之间交战,也是国君之令,社稷之事,非尔等之过,不至于数千年萦绕于心。至于两位恩师之死,如果他依旧流连在这无间渡,便向他亲自忏悔求其原谅即可,又何至于此?”
解阳解释道:“及至我死之时,我恩师早已轮回重入人世。但是恩师那幼子最是无辜,只因生前肉身被分食之人进了这无间渡之后也并非重聚为人,而是化作忘川河中之鱼,大多难逃再度被食之命运。”
子反将军道:“当日他立下了誓言,只要恩师幼子一日不解脱,他便日日鞭笞己身,减轻罪孽,而我便当了这施刑的刽子手。这些年我也曾劝过他,但当年之事历历在目,彻夜萦心,我等委实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减轻自己的痛苦。”
玉衡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日日到那忘川河中钓鱼,就是希望能将你恩师的幼子钓上来,助他重聚灵力,一起再入轮回?”
解阳与子反二人均点了点头。
玉衡皱了皱眉,又道:“只是这水中之鱼长得尽皆一样,你怎知哪一条是你恩师的幼子呢?我吃过这许多鱼,也不见他们有什么区别之处。”
解阳道:“这倒不难。我那恩师的幼子脑门上有一块枫叶形红色胎记,乃自娘胎里带来,与其灵魂已合为一体。便是化作鱼,这块胎记应该也是在的。他久久不愿意上我的钩,定是心中恨我,不想承我之情罢了。我只要一日一日钓下去,总能等到他原谅我的一天。”
原来如此!
但数千年过去,万一那幼子化作的鱼儿早已进入别人腹中,烟消云散,那又当如何呢?叶风与寒霜均想到了这一层可能性,却没忍心问出口。
寒霜几人辞别了解阳与子反二人出来,顺着忘川河畔边走边聊,慨叹这凡世名利纷扰,争伐不休。
那河边零食小摊甚多,小玉衡边走边买,刚吃完一张肉丝饼,已然又吃上了一串糖葫芦,突然道:“不知你们有没有发现,这解阳与子反二人感情好得超出想像。生时一起,死亦相伴,比世间那些恩爱夫妻还要情深。莫不是其中一人也有性别转变之能?”
寒霜“噗嗤”一笑,怜爱地摸一摸她额头,笑道:“我们阿衡的观察角度果真独特。”
叶风亦笑道:“小狐狸日日胡说,又嘴馋得紧,偏你喜欢纵着她。”
玉衡撇撇嘴道:“与那解阳钓了两千年的鱼这等荒唐行为比起来,我这些只能算作小巫见大巫吧。”
叶风问道:“霜儿,你果真打算帮那解阳钓鱼?”
寒霜笑道:“还是叶风知我。为着那个万一,解阳执着了千年,子反陪了他千年。我虚长了几百岁了,也未曾为这世间认真做过几件事,不如便跟着他俩胡闹一把,又如何?”
河边寒风拂过,将她发丝吹得四处飘散,虽然在笑,那张脸上却带着一丝悲悯尘世之意。
叶风帮她紧一紧肩上披风,又问道:“再钓上千年亦不后悔?”
寒霜坚定笑道:“不悔!更何况,若真能同你在这忘川河畔待上千年,倒也是求也求不到的机缘。”
叶风看寒霜的眼神第一次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