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裹着隐约的炎热,从谢闻之脚边吹过。
他抬手用宽大的袖子拭去额头新凝结的汗珠,低着脑袋,不发一言。
将谢清瑜逐出家门……
古往今来,只有将儿子们逐出家门的,还从未有将女儿逐出家门的先例。
谢闻之有些犹豫。
并非是不愿,而是不知如此是否可行。
谢清瑜加了一把火:“爹爹不将我逐出家门的话,那我就是谢家的人。女儿既是谢家人,如何去继承林家的绫锦楼。就算我与那林远山闹到官府,也是他有理,我理亏。”
“可若是我被谢家逐出家门,爹爹不要我了,我便只能去投奔外祖家,如此这般,女儿才有与林远山争一争家产的资格。”
“我身上留着谢家的血,爹爹又将我养到十五岁,清瑜也想为爹爹出一份力。”
一边说着,谢清瑜从椅子上站起身,默默跪在了谢闻之面前。
“还请爹爹,将我逐出家门!”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再度凝结,谢闻之僵直后背坐在椅子上,似乎察觉不到。
他开口,嗓音有些沙哑,也有抑制不住的疯:“还从未有姑娘家被逐出家门的,若是你外祖母不信怎么办?”
谢清瑜抬头,如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满是认真:“外祖母会信的!没有姑娘家被逐出家门,爹爹不也正好安心,等我继承了绫锦楼,那就是您的产业了。”
他的产业…
他的绫锦楼…
不等谢清瑜再搜肠刮肚想什么劝说的话,谢闻之一拍手从椅子上站起身,略过谢清瑜径直向后院去。
呆愣在原地的丫鬟秋容,已经不知能说什么,瞧见跪在地上的谢清瑜抬手,忙上前搀扶她起身,压低了声音问:“小姐,你疯了吗?”
一边问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望廊下。林有福背对几人,方才石破天惊的话一点儿都没听见。
谢清瑜脚腕一扭,差点儿被这简单直白又荒唐好笑的问题,惊得摔倒在地,站直身体,反手抓着秋容的手腕,轻声道:“此事不得对任何人说,任何人!”
秋容点头应下,可滴溜溜转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的惊讶与好奇。
嘱咐完丫鬟,谢清瑜复又坐了回去。秋容是个说话不经大脑的莽撞人,秋云是个听风就是雨的急性子,所以她方才特意支开了秋云,只带着秋容来前厅。
若是她想要被“逐出家门”的事情被秋云知道了,只怕不出一炷香,整个谢府都要知道了。
谢清瑜沉吟着,搁在太师椅扶手上的手不自觉捏紧。
这只是她计划的第一步,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不多时,一脸兴奋的谢闻之从后院走来,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
“清瑜。”
他喊了一声谢清瑜,压抑不住的兴奋反倒是惊动了廊下的林有福。
林有福闻声扭头望向这边,心中困惑。
怎么一个转身的功夫,谢大人这么开心?
谢闻之懒得理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纸笺递给谢清瑜,“这是我写给谢家族老,请求将你逐出谢家、收回你姓氏的信笺。你瞧瞧,如何?”
谢清瑜接过信笺,从头到尾认真读了一遍。语句通顺、言辞恳切,谢闻之当年考上进士也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三言两语将她批得一无是处,完全就是个不敬父母、不友亲朋、十恶不赦的坏人,末了还写明,除了逐出家门再没别的法子。
逐出家门向来是没什么凭证的,骨肉血缘那是天生自带的,谢闻之能想到给谢家族老们写一份信,还盖了他的官印,这已经是极好的了。
“林老夫人会认吗?”谢闻之还是有些犹豫。
谢清瑜将纸折叠两次,小心谨慎地收进衣袖中,“外祖母心疼清瑜,自然是会认的。”
收好信笺,谢清瑜朗声喊林有福。
“爹爹已经同意我回宁州,去外祖母跟前尽孝,还请林管家准备一番,我随时可以动身。”
“同意了?”林有福并不知道谢闻之父女二人说了什么,达成什么交易,有些惊讶。谢闻之一炷香之前还言之凿凿不肯放人,这么一会儿功夫过去,居然就同意了。
见谢闻之也点头,林有福沉吟道:“此时正值汛期,小姐若是不介意,咱们可乘船水路回去,比起坐马车,水路要快上七八天,也舒服些。”
“嗯,劳烦林管家安排。”
目送林有福离开,谢清瑜又转头对谢闻之说道:“此去宁州,爹爹也不必着急回绝赵家的亲事,只管往后拖着,万一我谋夺绫锦楼不成,还能有条其他后路。”
谢闻之眼睛发亮,望着谢清瑜郑重点头。
如此两句,彻底打消了他内心的疑虑,本还想让谢清瑜带上几个谢府的下人一块儿去宁州,立刻不再提起,只吩咐丫鬟婆子去帮谢清瑜收拾东西。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