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似水,缓缓地冲洗着长着青苔的青石板。
烛光里,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婆婆守着小摊,立在汤桶旁,持着大勺,面无表情地给过客的行人舀汤。
舀完桶里的最后一勺汤,老婆婆拍了拍桶,大声喊:“今日就到这里了,汤没了。“
排队的人一听没汤领了,不知是喜多些还是忧多些,倒没闹事的,各自表情复杂地散去了。
老婆婆开始着手收拾小摊,收着收着,停下手来,对着虚空说:“看半天了,该搭把手了,还看?“
“一扬手的事,偏偏要费时费力,何必呢?“陆云华从烛光照不到的暗处走出,边搭话边搭手。
“当时间成了永恒,当两人只剩一人,有事可以费时费力便是最大的救赎。“老婆婆看了她一眼,将手边的凳子倒放到桌子上后才继续开口,”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陆云华把跟前的桌子擦干净,拉开凳子便坐了下去,正视着老婆婆的眼睛:“救赎。“
老婆婆看了她一眼:“呵。“
陆云华倒也不恼,伸手不知从什么地方拿来一个壶,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个杯,自在地倒了一杯颜色清亮的液体喝了起来。
老婆婆已然把最后一点手尾收拾完,直直走到陆云华对面坐下:“也不怕喝了我这汤让你前尘往事都忘光。“
“你的汤不早舀没了嘛?“陆云华又倒了一杯,顺便再掏出一个杯来,满上,推到老婆婆面前去。
老婆婆将杯中物一口饮尽,抹了一把嘴:“别的东西不好说,那东西我这还能少?“
“味道辣了点。“陆云华又倒了一杯,”听闻用五月间的杨梅酿的酒,颜色如血,香而不辣,甜而不腻,极是爽口。“
“不爱喝别喝!”老婆婆说着一把将壶拿了起来,作势要收走。
陆云华极是上道,她赶紧上手将壶拿回来,嘴里却说:“聊胜于无嘛。”
“得了便宜还卖乖。”老婆婆将杯子往前推了推,陆云华十分善解人意地给满上了。
“老姐姐,我这次来真是有事相求……”陆云华话没说完,见对面的人正对自个怒目而视,赶紧改口,“小姐姐小姐姐。”
“求人办事嘴巴还不甜。”老婆婆斜了陆云华一眼,“说吧,到底什么事?”
陆云华见对面的杯子又空了,立马起身又给满上,这才开口:“来跟姐姐要个魂……”
话没说完,老婆婆立马打断:“哎,你打住打住,没听说过阎王要你三更死,哪个敢留到五更吗?进了这地府的门,哪还有往外领的理?你别张这嘴。”
陆云华张嘴刚想说话,又被对面堵住。
“想喝杨梅酒是吧?行,姐姐给你酿,等酿成了还亲自给你送到你那茶摊去。怎样?够意思了吧!”老婆婆又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再说了,你那茶摊可只接生魂,你要死鬼干嘛?”
陆云华这次果断用手遮住对面人的嘴巴,趁机赶紧把自己要说的说出口:“哎呀,好姐姐,你得让人说话呀。我要的可不是死鬼,自然是……”
话没说完,遮住对方嘴的手便被打掉,话自然也被打断了。
“不要死鬼,你找我要什么魂?”老婆婆感觉没事了,也不等陆云华给倒酒了,自己拿起壶来就要倒。
陆云华倏地一下靠得特别近:“姐姐,你这可有一喝汤就吐的魂?”
老婆婆的手僵在半空中,生硬地扯了一个笑:“哪有这种魂?”
陆云华看着老婆婆的眼睛:“他本不该来这里,那时他的魂受了极大的打击,彷徨,迷茫,自疑,这才糊糊涂涂地被两位差大哥带了来……”
老婆婆转头躲开陆云华的视线,尴尬地干笑两声:“不该来也来了,这地方只有进的,哪来出的?”
陆云华转身来到老婆婆的面前:“姐姐,没到他该来的时候,汤他是喝不进去的,一喝便吐。”
老婆婆叹气:“吐了便第二天再喝,还吐就还喝。”
“几十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若是两人只剩一人,在阳世的每日以泪洗脸,早晚得瞎,在阴间的每日呕吐,早晚吐血。待到魂归一处,皆是遍体鳞伤。”陆云华握住老婆婆的手,“姐姐,这场救赎,没你不成。”
老婆婆定定地看着陆云华:“我在这奈何桥边看了许多年,多少刻骨铭心转瞬劳燕分飞,多少花前月下转瞬对镜泪流,多少生死相依转瞬刀斧相向,人世间的情爱,又有几分可信?”
陆云华坚定地回看老婆婆:“总有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总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总有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人世间的情爱,总有看不破的人在坚守。”
老婆婆将目光移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就是其中一个吗?”
陆云华抬起头来,不知在看什么,只幽幽说了一句:“姐姐不也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