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大沉,城中灯火寥寥。
我携枕白一路去了皇城。飞身越过围墙到达宫内,交错层叠的殿堂迷离视线,而我熟门熟路,寻去放酒的阁楼里拎了两壶酒,然坐上了皇帝大殿的殿顶上。
枕白到底是天上的神仙,见过大世面,干着偷鸡摸狗的阴损事仍是一副清高自傲的嘴脸以对,眼皮子都不带跳。
枕白颇儒雅的拎起衣摆,在我身侧坐下,说道:“青姬姑娘常来?”
我顿了顿,点头,“算是吧,皇城大多都差不多。”
浩浩皇城,金碧辉煌,连夜色都掩不住光芒。皇城建构属实是相差无几,就眼皮底下的这块,跟当年怀安住的太子殿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他一杯我一杯,喝至半壶,我醉意朦胧,连带着老眼也有些昏花,我没头没脑的问:“上神可有倾心之人?”
枕白瞪着我,似要将我活剥了似的,眸底又苦又怨,定是恼我这老妖婆借酒给他下套。
他素来是有问必答,活的很是坦然,结果还是让我揪出了把柄。
我正暗喜,觉着自个今后的饭后谈资里又多了一件举世震惊的大八卦。他却开了口,悠悠说道:“青姬姑娘可有良人芳心暗许?”
我没来由的看向眼皮底下的宫殿。果然我这世但凡遇上的美男子都甚会反咬一口,扎人的心窝子。
他见我没答话,便有些意味深长的揶揄道:“看来是有了。”
我摇头,慌忙念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枕白被我惹笑,轻酌了一口酒,一道望向脚下的宫殿,眸中的意味深沉,叹道:“天理不容,一切皆空。”
我细细品着人间的苦酒,心下也琢磨着他的话,忽有种同是天涯苦命人的心境,确切说,我们本就是同类人,只是我至今仍不愿承认罢了。
自欺欺人太久,亦真把自个骗过去了。
我转眼瞧他时,四目相撞,我顺着话头问下去,“哪族的美人啊,要不我帮上神撮合撮合?”
枕白耷下眼,盯着酒面上被风惊起的涟漪,一张面皮半明半暗,令我看不真切。
他默了下,唇边似挂着一道苦笑,口吻却轻巧,“不劳烦青姬姑娘了。”
我忙摇了摇头,“这怎是麻烦呢,举手之劳而已,断不及上神赠我的凤玉贵重。”
我瞧着他眉眼间的伤情,又耐心撺掇道:“趁着下凡,何不重温旧梦?”
如此,不久免了我在人间遭罪了吗?
无奈枕白委实不打算给我这分薄面。他自顾自的饮酒,什么也没再说。
这酒直喝到了子时过后,天河星月灿烂,寒风呼嚎,大好光景不能虚度,我强撑晕乎的灵台,想要站起身,赶回自个的绝情殿睡一场大觉,然我这身子还未动弹起来,他便打岔道:”那日青姬姑娘为何要舍身救我?”
我脑子成一堆白花花的浆糊不清不楚,愣了半天,才说:“如此一来,我们不就两不相欠了?”
他先是一惊,旋即眉头紧皱着瞪我,瞪得我两眼直发晕。
紧跟着眼皮越来越重,神识也愈发恍惚,我似贴在他身上,听见了一句若有所无得呓语,低低沉沉,像是怀安的声音。
“我从未,让你还过。”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杆,我对着那张熟悉的白帘子愣住了许久,才缓缓坐起身。
这大觉原是睡得甚好,但醒来之时的光景,却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我环视屋里一圈。未见得枕白得踪影,我一个激灵,赶忙下榻,一路踉跄跑出了厢房。
客栈的掌柜一见我,忙是拱手道贺,“恭喜姑娘。”
我一头睡意未散尽,半分摸不着头脑。遂停下脚,茫然问道:“哪门子喜事?”
他笑呵呵,满面春风皆浮在一张大饼般的脸上,“您家夫君拔得状元郎,一早便被官府人请走了。”
我生生噎了又噎,愣是百口莫辩,便转移话头问:“被请至了何处?”
“自是进宫加官进爵去了。”
掌柜一脸荣光,跟自个是状元郎家的亲戚似的,颇是威风。
周围伙计来客闻之,亦齐齐同我道喜。
“恭喜啊…”
“恭喜恭喜。”
我苦着脸陪笑了好一阵,最后留下一锭白银回礼,拔腿跑去了皇城。
那掌柜扯着嗓子直喊,“姑娘慢些走!”
鉴于司命星君近来爱看悲剧的话本子,人间运道十分多舛,前有祸水红颜的玄月扰了皇帝的君心,后有化外之地的纷争战乱,日子面上看着无风无浪,实则风起云涌不断。
茫茫人间,也就唯有枕白这年轻有为的好命“人”,好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境界。
一举拔得状元郎不说,还得喜提礼部侍郎,一时间吃穿住行全有了着落,徒留我这些个“平民百姓”瞧着干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