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娘子喜欢就好。对了,习字得有好笔,这支羊紫兼毫你收着,虽比不得上次顾娘子送我的那支,但也可堪一用。” 顾玉潭接过那一方木盒,茂栗在一旁抬头看天,他极力忍着才没说出来。自家公子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这笔是陛下私下所赏的,共有两支。公子留了一支,却将另一只赠给了顾娘子。按理说陛下所赐之物,一毫一厘都是不得转赠的,可是昨夜自己提醒时,公子却像是丝毫不放在心上。 顾玉潭自然不知这笔的来历,只当是谢崇椋自己买的。只是她如今也有了些阅历,仔细打量后便知道这笔虽不如她上次送的关东辽尾珍贵,但也绝非凡品。她这无功受禄,有些不好意思。 谢崇椋看出她的神情,便出声劝道:“我与顾娘子也算有半师之谊,便当是我的一点小小回生礼好了。” 他一副开玩笑的模样,说得半真半假,顾玉潭倒不好推辞了。她将那笔拿在手中转了一圈,突然摸到笔管上有个地方凹凸不平,仔细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个小小的“潭”字。 她不解地看向谢崇椋,却见他耳根微微红了,撇过头掩嘴咳嗽了一声:“怕你上课之时与他人的笔混淆了,所以做个标记。” 顾玉潭疑惑,上课之时大家各有各的书桌,况且这羊紫兼毫并不常见,怎么会与他人的混淆?更何况,如果要做标记,自己名字中的“玉”笔画更少,刻起来岂不更容易? 谢崇椋看着顾玉潭疑问的神情,也能猜出她心中所想,但却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昨晚突然的手痒,一时尴尬。 茂栗看着自家公子身在局中的模样,心中苦笑,却不得不替他遮掩:“娘子不知,我家公子最近在勤练篆刻,经手的东西都忍不住,还请顾娘子谅解。这篆刻嘛,自然是笔画越多才越能见功夫……” 谢崇椋听着自家小厮这一顿胡诌,无语凝噎,心想很有必要给他开个紧急培训班。没想到顾玉潭于篆刻一艺上并未有深入了解,居然还一脸信服的点头:“原来如此。” 茂栗一阵干笑,总觉得顾娘子那神情,带着些不易察觉的体谅与掩饰。 正事说到这里便告了一段落,谢崇椋却下意识地不想说出告别的话。好在顾玉潭收了人家的礼物,也觉得不能转头就走,便开始客套地寒暄: “谢公子这一月来过得如何?差事可还顺心?” 她本是随口一问,料想谢崇椋也应该是随口一答。哪知道谢崇椋听到她的话,却紧紧皱起眉:“新政推行不易,在这偏远小县尤甚。” 顾玉潭先是一惊,继而明白了,她劝慰谢崇椋: “陛下圣明,新政多是体贴民生、照拂寒门之举,百姓心中自然爱戴。但是如此一来,便动了许多人的既得利益,他们不敢明着抗争,背后手段定是层出不穷,只怕阻力不小。然民心向背从来都是不可逆的,惟德动天,无远弗届,陛下圣德,一定会有所向披靡的时候。” 她这一个月的书不是白读的,拍个皇帝的马屁还不是手到擒来?更何况夫子已经讲过多次新帝新政,顾玉潭听得出,这位新皇帝并不是纸上谈兵,他的举措大多可落到实处的。 谢崇椋听到顾玉潭的话便是眼前一亮,他这一个月听多了那些官宦与乡绅的阴阳怪气,明面上歌颂陛下雄才大略,却又一个劲地言说他们的不易,劝谏这新政定要缓缓图之。 谢崇椋再清楚不过,陛下登基尚不足一年,便是要靠着这股子锐气让天下改头换面。缓缓图之?只怕缓是真的,这一缓却再没有图的时候了。 “怎么,顾娘子也有关注陛下的新政?可否详解一二?” 顾玉潭傻眼:“这是又要考验学问了?” 谢崇椋笑得柔和恬淡,眼中期盼之色却未加掩饰:“顾娘子便当是提前作了篇策论。” 顾玉潭略想了一想,决定从吏治说起:“陛下以尊主权、课吏职为切入点,一方面整肃纪纲,另一方面悬法于众,这是关系到整个新政能否继续下去的前提。所以,我猜这一条必是除女子科举外,抗力最强最难推行的一条。” 看到谢崇椋惊叹中带着欣赏的眼神,顾玉潭便知道自己没猜错。新皇帝要加强集权,地方的臣子们便要让权,他们怎么肯?所谓整肃纪纲,实则是更多事宜要层层上报才能有最终决断,所谓悬法于众,则是将邢赏予夺的公道还到了百姓手中。若说女子科举是长远来看侵害了士大夫们的权益,那这整顿吏治便是当下就要从他们手中夺权。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抗争之力必然不小。 谢崇椋点点头,认可了顾玉潭的说法,旋即又是冷笑:“这些老匹夫,我要看看他们能负隅顽抗到几时?” 顾玉潭诧异地看过去,这倒是她头一次听到谢崇椋骂人,看来这一个月在县衙着实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