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陵明出了南天门,腾云往人间去。 离他下界巡查的日子尚有一月,可想到许千度七日后便要回来继续修习法术,他便将人间经济事务整理在一处,预备在七日内迅速了结。 如今凡人的朝代唤做“元昭”,虽说北方和东南两侧有些祸患,但好在元昭帝治政清明,百姓的生活也算安宁和乐。 落下云头,陵明隐了仙身,变做个凡人夫子模样,先往京都的南北市街巡了一日,核定了人间如今诸般物什的市价,眼看天色将晚,才缓步朝每年常去的客栈走。 行了片刻,忽地有谁传音入耳,恭恭敬敬道了声“天市仙君近来可还安好”。 他仰头一望,见左侧的茶肆上,一名穿着月魄灰云纹衫袍的男子正冲自己招手。 那男子瞧着不过二十七八,目色朗朗,可左侧剑眉却当中截断,眉心隐隐透出些浊气。 陵明眼底涌上一丝喜悦,当即入了茶肆,坐在男子桌前,捏了茶盏,难得笑道:“衡央,一年未见,归墟如何?” 衡央语调疏朗,给他斟了杯君丰茶:“放心,安稳得很。年节将尽,我们把毒瘴布得浓了些,保管叫那些邪仙一个也出不去!” 陵明饮了口茶:“你在归墟,我们自然是安心的。只是你当年罪不至此,若是等正道之日……” 衡央正色道:“我一个岁星君,玩忽职守,害得人间冬直到四月方尽,这般罪责比天还大。帝君开恩,许我在归墟外做个守兵,仙职虽小,但好歹保住了仙位,不当值时,还能来人间走走。” 说着,他泰然一笑:“你知我向来独往,没那等成家的心思,俸禄多寡也不在乎。其实镇守归墟自有一番意趣,每日同邪仙们打交道,热闹得很!” 陵明放下茶盏:“旁的仙家最怕去归墟外职守,偏你是个例外。三百年前,我们同在凡间历劫,你自小便习武,行起事来也是这般爽朗,那村子多亏了你的庇佑,京都政变时才不至于毁得彻底。” 衡央哈哈大笑:“这都三百年了你还记着!那会哪有什么天使仙君、岁星君,不过村野夫子和粗俗莽夫,如今想想,哎。” “人间一世,真如梦一场。”陵明微微蹙眉,吐纳片刻。“你同流云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不少她的趣事,有时想想,实在羡慕你,若是我早些搬回村来就好了。” 衡央大手一挥,摇头道:“孩子那会哪有什么趣事,说了没得让人笑话。我记得你们两个初见时,那般不对付,没想到后来竟成了婚,可见世间万事实在难以捉摸。” 陵明低头笑了笑。 “你如今还在寻她么?”衡央眉间腾了些不忍。“三百年了,放下吧。当年你也不过是按照命格上写的走,就是成婚后的日子短了些。不过回头想想,就算你们恩爱到老,她终究是个凡人,你们还是要天各一方。” 陵明捏住茶盏的手有些发白:“是啊,她不过一介凡人,为何这般叫人难忘。” “我看你就是掉进‘情’字里太深,才会出不来。”衡央抄了手,神色爽朗。“你该学学我,凡间一世,不曾娶妻生子,如今做回了天界的仙,也是孑然一身。没被那‘情’字沾染分毫,日子过起来才叫舒服!” 陵明不由地一笑:“我的确也羡慕你。” “对了,你不是还有一月才下界么?” 陵明把许千度的事一说,衡央恍然大悟:“看来这位小魔尊是个一心为了魔界的,竟还亲自登天门求道,真是件万年不遇的奇事。可叹我如今守了归墟,身上总有污浊之气,无事也不好再上天界,没那机会知晓这许多。” 陵明忽然心念一动:“我记得你是会寻忆术的,可否帮我一事?” “你说。” “我想请你调出我昨夜酉正到子时的记忆。” “此等小事,你为何不去寻孟章来做?”衡央皱了皱眉。 陵明微微低头:“若他来做,整个天界怕是都要知道个彻底。” 衡央了然地往椅背上一靠,口中笑道:“我竟忘了他是个直筒子的仙!你这忙还真得我来帮,我与孟章不同,你的记忆我半分都不看,如何!” 陵明拱手:“先行谢过。” “天色也不早了,明日我得回归墟值守,若是你无事,不妨现下就取这记忆?” “好。” 两人起了身,陵明领着他出了茶肆,入客栈开了间客房,不消多时,便拿到了记忆。 等衡央走后,他才将记忆翻出来细细查看。 一开始倒也没什么,自己同往常一般在燃了红烛的房内饮酒。 可看着看着,他却再也坐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