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小姐近日霉运缠身。
短短两年之间订婚两次,又退婚两次,可谓情路坎坷。先是被平远伯世子上门退婚,又是上月奉圣上谕旨与镇国大将军长子退了婚,就如同鬼魅附身般邪了门了。
许是退婚两次,惹人忧思,七夕前夜,江寻枝做了个古怪噩梦。
梦中,有一老者立于闹市人流之中,身躯佝偻,着道袍大褂。寻枝看不清那人的面容神色,耳畔声音嘈杂无序,使人焦躁不安。
正想上前时,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身上仿佛压着千斤重担,连呼吸都困难。仔细看去时只觉得目眩神迷,恍然间,那老人竟连带着周遭景象一同向她袭来。
犹如山崩海啸,大厦将倾。
须臾之间,翻天覆地。
弯腰屈背的老者变成了五六岁的幼稚孩童,京城街巷闹市也变成了一片寸草不生的大漠荒地,就如同时光倒流了一般。
那幼稚孩童胸前挂着一串佛珠,声音从稚嫩到苍老,如海潮席卷,磅礴自威。
那幼童示意寻枝伸出双手,将一截桑枝递给江寻枝。方接过那青葱枝叶,未等她细看,又是一阵目眩,周遭景象回到了最初的京城闹市,稚童也在呼吸之间衰老成佝偻老道。
依稀听见远处有人唤她,那声音又虚又远,几若蚊声,却莫名熟悉。
低头看时,手中的枝叶繁茂的树枝变成了一根死去的枯木。
惶惶然不知过了多久,那老道士为她算了一卦,却不说卦象如何,只是取了张无字符纸烧成灰烬,就地捻起一抔黄土,和那灰烬混合,双手一挥,将那灰土撒入空中。
天空顿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她惊疑时,耳畔传来那老道嘶哑的声音,振聋发聩,连耳膜都快撕裂。
如此九次,梦中惊醒。
她惊得一身冷汗,气喘吁吁,忙唤婢女要水,几口热茶下肚才稍稍缓和。江家女本就体弱貌美,此时青丝垂榻,月影覆身,更是一副病美人的模样。
婢女菖蒲见自家小姐瞪着眼睛胡言乱语,着急不已,“小娘这是如何了?可是魇着了?我去唤夫人来。”
此下正是三更寂静之时,全府老少都已歇息了。
“不用。”江寻枝缓了一口气,拉住菖蒲,“噩梦罢了。梦见一个道士,胡言乱语了一通。”江寻枝捧着热茶,心中尽是烦躁,醒来时竟以将那梦境忘了大半,老道说了什么更是一个字都记不起了。
“小姐早些休息吧,明日公主府七夕宴,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去了。”
七夕宴,永安公主给贵女儿郎谈情说爱的场合,适龄未嫁者是不可不去的。
不提还好,一提起此事她便心中烦闷,睡意全无,索性梳洗起身。
夜色静谧,窗外流光倾洒,衬得江寻枝纤细唯美,肌骨犹冷玉,青丝若竹影。江家小姐呆坐在梳妆镜前,捧着话本,愣愣发神,婢女菖蒲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对于退婚两次这件事,若说她心中一点怨气也无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两次退婚的缘由也实在令人无话可说。平远伯世子是因为心有所属,两人珠胎暗结,不提也罢,镇国大将军的长子则是志向镇守边关,担忧侯府小姐不堪边塞苦寒,自请了谕旨把婚事退了。
虽然江寻枝与这两人都不相熟,但如此损人颜面,实在让人不快。
“小姐不必烦忧,说不定明天七夕宴上命定之人就从天而降了呢。”菖蒲一双巧手为寻枝编了个好看的发髻。
“从天而降?”江寻枝将手中话本往前翻找了几页,见到此回章名不禁笑出声来。
“像戏文话本一般,唱一出‘俏公子遭人暗算负伤,三更夜误入小姐闺房’?”
话音刚落,一发冷箭划破夜空,将将擦过江寻枝额边,断了几根碎发,刺入身后床柱上。疾风将烛火扑灭,无尽的黑暗笼罩着整个房间。
菖蒲见此,神色大变,跌坐在地,正欲惊叫。江寻枝眼疾手快迅速捂住菖蒲的嘴,示意她莫要出声,两人一同向身侧角落挪去。
须臾间,一团黑色破窗而入,重重的地栽到在江寻枝床前。夹杂着汗臭味的血腥气很快传入了主仆二人鼻中,隐约能瞧见那团黑色不明物在床前蠕动。
许是……许是个人!
主仆二人吓得惊坐原地,不敢动弹,只能拽着彼此的衣角,干瞪着眼。几息之后,门外传来人声,只模糊听见“侯府”、“……闺房”等字眼。
下一秒,房门被从外推开,玄甲碰撞的细碎声响被夜色无限放大,清清楚楚地传入江寻枝耳中。菖蒲听见房门被打开,当即吓得昏倒过去,江寻枝自顾不暇,只紧紧地盯着门口。
来人一身黑甲,面凝如霜,眸光冰冷,不怒自威,与之对视只让人感觉夏夜如冬,连呼吸都困难。
此人她认得。
虽然只匆匆见过几面,但她不会认错。
断眉,黑甲,冷峻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