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玦穿过游廊七拐八绕,越过一道月亮门来到一处幽深的园子。
园中树木繁盛参天,依稀能从树叶间见得到血月的细碎光影。
小路纵横交错,桑玦时刻留意着气息的走向,视线中隐约能见到冷柔危的衣角摇曳。
他这人不辨善恶,却对一个人的气息十分敏锐。
今天在大殿上,魔尊说要在凉山亭摆宴,桑玦那时并没有从中发觉戾气和杀意,只觉得这人有些捉摸不透。
能养出冷景宸那样的儿子,让他在冷柔危面前作威作福,魔尊不会是站在冷柔危那一边的人。
在殿上的时候,冷柔危对这个所谓的父尊也并不亲近,她的气息像是蛰伏在暗处游动的蛇,是时刻警觉着的。
桑玦料想冷柔危这时候出去,应该是去凉山亭赴宴,他心中挂念这件事,就悄悄跟了过去。
眼见着要跟丢,他不免紧追两步,额头擦过斜来的花枝,撞落了花瓣,发出簌簌轻响。
桑玦旋身往那棵花树后一闪,那边的脚步声顿了顿,不紧不慢地远了。
桑玦这时才从树后探出来,沿着小路折过去,原来已经走到了尽头,与石阶相接。
他想再迈上石阶,却发现路明明在这里,怎么也走不过去。
这里设下了结界。
石阶绵延向上,地势聚成一座山峰,看起来不高。周围树丛点缀,山路时隐时现。
桑玦一眼望到山顶上,那座醒目的小亭子。
凉山亭。
冷柔危来时,冷戈刚刚遣退一个在传信的魔卫。
见她来了,冷戈一挥袖,亭中的守卫便化作两只猩红巨眼,飞出亭外,悬在上空,向四下密切地扫视着。
冷戈随和地邀冷柔危落坐他对面,“这个菜,阿柔最爱吃的,尝尝。”
冷柔危视线掠过亭中各处,并没有什么机关设计、危机暗伏,酒菜也都普通平常。
冷戈气定神闲,只着一身常服。
她坐下,表面应付着场面,暗中等他切入正题的时机。
冷戈似有些怀念道:“记得你小时候因为这菜,还和本尊闹过别扭。因为本尊说,你身为少主,不能轻易让人摸清喜好,所以限制你只有每逢初一可以尝尝鲜。”
“是炙鹿肉。”冷戈轻描淡写地看了冷柔危一眼。
冷柔危没有丝毫印象。
冷戈又酌了一杯酒,“这折月酿也是甚得你宠爱的,里头的茶花要选最上等的白茶,清冽好闻。你口味刁,用料稍有敷衍,你当场就要把这杯子掷去不要的。”
轻轻一声玉响,酒杯被放在冷柔危面前,冷戈笑了笑,丝毫不见在群臣面前的冷厉。
但他展现出来的温和,又像浮在一层碎冰之上。
如果是上一世刚刚成年的少女,冷柔危或许会因为他记得过去有关她的小事而欢喜。
此刻端起酒杯,透过薄雾看见他的冷漠,冷柔危只觉得心内平静而茫然。
她的喜好,她的脾气,在冷戈讲来,都是那样陌生。
冷戈不会做无意义的动作,他不是有闲心会去怀念过去温情的人,从前不是,如今也不会突然改变。
与其说他是在打感情牌笼络她,他更像是在暗中试探什么。
这个认知让冷柔危心神一凛。
近来摄取到的太多信息像杂乱的线缠绕一团,她冥冥中感觉到,对于她失去的那段过去,在冷戈这里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不可否认的是,除了那个女人之外,他是对她的过去知道的最多的人。
冷柔危笑道:“父尊说的是太久之前的事了,本宫自从两百年前那场大病之后,忘记了太多。这么多年,父尊也从未提起,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冷柔危能追溯的最早的记忆就是两百年前,她从高热中醒来,自此记忆就空了一大块。
魔宫上下因为这件事死了不少人,冷戈站在她床前的神情莫测,冷柔危醒来,他就关切地问了冷柔危发生了什么事,冷柔危却比他还困惑。
后来冷柔危问他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冷戈都会搪塞过去,叫她好好休息,就是一场病,没什么。
冷柔危又提起当年的事,笑意不达眼底,脸上的凉薄和冷戈如出一辙。
冷戈心里竟浮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好似有些惋惜,但转瞬即逝,只余一片冷酷。
冷柔危上一世并没有察觉到冷戈心里的幽微之处,如今才发觉他的情绪和态度其实都有迹可循。
冷柔危这个人冷心冷情,除了受系统影响对贺云澜的一举一动格外在意,本不会因为他人的情绪而动摇心境。
此刻她却又想起被埋在雪下的那个梦,忽然感觉到细密的疼痛。
原来苏醒的感知带来的不仅是拂绿那样的温暖细流。
原来无形的东西才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