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觉到肚子上一凉。
程雪灵从梦中惊醒了。
她睡眠一向很浅,丈夫万里跟她分床睡,偶尔起夜,很贴心的轻手轻脚,不愿意吵醒程纪雪,但无奈,只要有丁点蚊子大的动静,她就会浑然一惊,掌心顺着被子往外摸,1m8大床另一侧如此空,像她的心一样。
那汪洋大海般令人窒息的悲凉,日日洒在她的枕畔。
“六点半了!还不起来!你早自习要迟到了!”爸爸大咧咧的声音在床头响起,“乖乖快起床了,外头下了好大的雪,我送你去学校。”
随后窗帘拉开,冬日晨光似暮,天空如同一块被橙色染料染得不太均匀的粗糙布匹,对面楼昏暗的屋檐下,也亮起一盏灯。
程雪灵慢吞吞地让思绪回笼,拥着被子在床上发呆。
她木愣愣看向父亲,他的两鬓仍乌黑一片,穿着银行发的冬季灰色西装外套,里头是蓝色立领衬衣,套了一件起球的靛蓝色羊毛衫。
样式在如今的程雪灵看来十分老气,但当时这副蓝领的打扮,还是很精神的。
六点半,早自习,学校。
程雪灵不太适应地咧嘴笑了下,眼眶有些湿润,一开口,嗓子沙哑,她便借着哽咽的情绪咳了声:“老爸,你今天蛮帅。”
“出息了,知道睡懒觉要被骂,先拍老爹一个马屁是吧?”
程延江板着一张脸,到床尾把压脚的羽绒服抽出来,展开铺平,这一切都是在程雪灵的注视下完成的,盯得程延江心里直犯嘀咕。
女儿平时跟他亲是很亲,但是有起床气,每天早上负责把她从被窝里挖起来比考古还不容易,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起床就发呆,眼神还在房间的墙壁上扫来扫去。
不会念书念傻了吧。
程延江过去亲了下女儿的头顶:“好了好了,快起来,你妈蒸了肉饼,还煎了你最喜欢的糖心蛋,待会儿就冷了,外头的雪真大,跟你出生那一年一样大——珍萍呐,你把我的鞋子刷了晒哪儿了?”
老爸唠叨着走出门,声音渐远,厨房里飘来香喷喷的油味儿,家里开的是走廊小灯,不刺眼,程雪灵却把头埋进被子,狠狠流了两滴泪。
快乐的泪水。
程雪灵重生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从一个奔四的大龄无孩妇女,回到一生中最重要的时期——十五岁。
她身上是一套粉红色秋衣,软绵绵的贴身材质,很辣眼睛,但她舍不得脱,说真的还挺舒服,连肚子上三层游泳圈都遮得严严实实,变成一整块游泳圈。
电子秤在书房,程雪灵趁走廊没人,猫腰偷摸过去称了下。
圆润的脚丫子一站上去,数字嗖的一下,直接狂飚82kg,温度零下,不知道是不是冻的,感应不太灵敏,在82和83之间徘徊,最终定格到82.8kg。
四舍五入166斤,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最胖的时候了。
她的骨架细,个子又高,刚上高一就有1米72,比她们班大部分男生都高,手腕昨天刚量过,也就16厘米粗,全是肉,一点不带虚胖的。
祖母绿色钩针圆领毛衣、灰色加绒保暖长裤、水磨蓝喇叭牛仔裤,穿好一整套过冬盔甲站在落地镜子前,程雪灵沉默了。
镜子里是一张圆溜溜的脸蛋,圆规都画不出这么圆,双眼皮大眼睛,皮肤白,鼻尖粉红,笑起来有股少女的明朗,准确来说是个美人胚子。
但那超级加倍的双下巴和颧骨肉硬生生把美貌度拉到低谷,大光明马尾辫高高竖起,看着就跟一颗史莱姆上头插了根拂尘似的。
过年走亲戚,多年不见的姨奶奶拉着她的手,夸她长得真壮,人高马大,小姨在一旁连忙找补:“灵灵这叫亭亭玉立呢。”
至于穿搭……二十年后短视频泛滥,那些被做成表情包的大妈就这个装扮,红配绿,赛狗屁,秋衣袖子从黑羽绒服里露出一圈耀眼的粉边,绝了,加粗放大镶边的冰墩墩。
程雪灵不禁自嘲。
她嫁给万里那会儿瘦了不少,125斤左右,试婚纱时被店员反反复复夸,说她身材高挑,高贵冷艳有气质,长得比模特还好看,老公真是太有福气了云云。
万里那天不在,工作忙得脚不沾地,睁眼闭眼都在开会,半天假都不能请。
举行婚礼的仪式也很潦草,定的下午六点零八分入场,六点整万里还在打电话,推迟十分钟,匆匆上来走了个过场,揭面纱,背誓词,交换戒指,下台立刻戴蓝牙耳机监听会议。
搞技术的都这么忙吗?
程雪灵是大学老师,教哲学,他们俩相亲认识,都三十多了才成家,没什么情情爱爱,程雪灵被她妈陆珍萍以死相逼减肥,暴瘦二十斤,拍了一套海马体去市民公园发。
第一次见面时,她根本没化妆,披头散发穿件卫衣就去了,两个人拢共憋了十句话,然后去看电影,奥本海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