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兴二十九年,岁大饥,人相食。
“好心的老爷,给口吃的吧。”
阿济格部车队的护卫一时疏漏,竟放了流民惊到了车内的萨仁图雅公主。
老汗王叮嘱一句自己的小女儿在车内躲好,自己探出车门冲护卫们挥手:“别惹事,咱们快走吧。”
萨仁图雅年纪只有四五岁,正是天真调皮时候,古灵精怪的眼睛滴溜溜一转,便凑到了车厢窗口悄悄掀起了帘子。
闯进来的女人瘦的皮包骨头,一头污糟枯发,双目凄惶无神,脸色惨白,唇也皲裂了。那女人手里捧着破碗,被车队护卫们架住双臂,扔麻袋一样扔回流民堆中,挨在墙根里的人,连躲避的力气也无。
她偷看的行径正被老汗王抓个正着,萨仁图雅缩了脖子,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想着这毕竟是自己老来幼女,老汗王最终也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没忍心责怪。
萨仁图雅看着爹爹满脸的忧愁,懂事地扑进老汗王的怀中:“爹爹,女儿见过,女儿不怕,他们……跟巴图一样……”
饥荒的天灾,他们阿济格部也不曾幸免,幼小的公主,也见过部族中忍饥挨饿的族人。
老汗王粗糙的手摸摸萨仁图雅编了细碎小辫子的发,浑浊的双眼看着自己女儿:“对,跟巴图他们一样,萨仁图雅,待会儿进了宫,别耍性子,好好给皇帝磕头知道吗?”
老汗王的嘴唇嗡动,有些难以启齿,最终却还是开始细细叮嘱女儿:“一定要乖,要听话,不能惹事,如果大梁皇帝不借粮食,咱们整个部落今年冬天都很难熬的。”
小小的萨仁图雅点点头,头上珠络也随着动作晃啊晃,小公主细嫩的手握住了老汗王粗粝的大手:“萨仁图雅乖,给姑父磕头。”
老汗王慌得捏紧了小公主嫣红的唇:“别胡说,不是姑父,要叫皇帝。”
幸亏在入宫之前发现了这处纰漏,还来得及好生教导。老汗王的亲妹妹早年被送进大梁皇宫,可再受宠也只是个外族的妃嫔,大梁历来重视礼教,怎好高攀为亲?
车队行进的速度缓了下来,汗王之子隆巴多掷了马鞭,撩开了车厢的布帘:“爹,咱们到了。”
草原的小汉子拍拍自己结实的臂膀,冲着妹妹咧嘴一笑:“萨仁图雅,哥哥背你。”
“好!”小公主软软甜甜的应好,笑弯了一双小月亮。
老汗王拍拍他脑袋,笑骂了句:“半大小子。”
宫里的太监也笑颜满面的迎了上来:“奴才给汗王请安,娘娘早一个月就念叨您来了,今儿个可算是盼着啦。”
仪仗队接了老汗王和兄长上朝堂,萨仁图雅被领路的太监交到了脸生的宫女姑姑手上。
那太监笑嘻嘻给宫女姑姑打千作揖:“康妃娘娘真是惦记小公主,连姑姑您都派出来了。”
萨仁图雅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却清楚自己作为阿济格部的公主,是万万不能在这些人面前露了怯的,也是骄矜抬着自己的小下巴,做足了姿态,跟着姑姑进了永寿宫。
永寿宫可真大啊,富丽堂皇,连桌子板凳都雕着花上着漆,永寿宫的人也看起来好高啊,不等萨仁图雅能看清楚全部,领她进来的宫女便先行跪下了:“奴婢将小公主带来了。汗王和小王子尚在前朝,进清公公说,等下了朝,陛下会亲自带汗王和小王子来永寿宫。”
萨仁图雅眨巴眨巴眼,对着一宫主位上满溢尊容的华贵女子看了看,便乖觉的跪下行了大礼,脆生生喊:“姑母万福金安。”
那华贵女子珠钗宝络戴了满头,锦衣珍奇,可约是因为逆着光的缘故,她脸上的表情叫萨仁图雅看不清,只听着她又是哭又是笑地拉了自己的手,亲自扶自己起来,更是蹲着身子与她平视,声音直发抖:“萨……萨仁图雅?”
萨仁图雅这才看清楚了,姑母真的在又哭又笑,尚懵懂着的萨仁图雅下意识伸手去抹掉姑母的泪:“姑母,是萨仁图雅,萨仁图雅。”
这句话,换了部族的语言。
“神佛保佑,姑母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没这么大呢。姑母都不敢认了。”永寿宫康妃满目悲怆,却也心知自己身在何方,只得压下自己心头翻涌着的苦涩,用汉语与萨仁图雅一问一答起来。
问的都是部族近况,喜得是小萨仁回话流畅,是个聪明孩子。
“真真是神佛保佑,姑姑的小萨仁这么伶俐啊!”姑姑笑的欢喜极了。
萨仁图雅对这位姑姑的印象,只有这些,说起这趟童年时的大梁一月游,萨仁图雅印象更深的还是回程,父汗顺利借到粮食,回程路上放下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甚至应许她在边境的马市上下车看看。
阿济格部与大梁向来是友好邻邦,大梁需要阿济格的战马,也需要阿济格牵制草原上的其他部族,而身为游牧部落的阿济格则时常仰仗与大梁的互市,贩马,买粮。
只是如今大荒年间,边境马市也萧瑟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