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盈的康乃馨。花花公子只是没泡过如此学究的中国女人,想要尝尝鲜罢了。
李诗筝本想正儿八经的拒绝,可她冷静地想了想,如果太像一只典雅矜持的牡丹花,那不过是在对方的观察图鉴上多添了一笔,多没意思。
于是她举起右手,将左手搭在右手肘上,右臂斜向上弯曲,并且用标准的意语说了一句“vaffanculo(去你的)”,那意大利男人没想到在千里之外听到自己熟悉的乡音,气得脸色涨红。
周围围观的同学们低低地轻笑起来。
一个月后,李诗筝看到意大利学长勾搭着另一个亚洲女孩的肩膀,不过花的种类究竟是不是牡丹还有待考察。
所以,与其相信男人“我无法离开你”这种浓情蜜意的蠢话,还不如买一张Loto祈求中奖来得实在。
但眼下的情况显然不符合她的惯性经验。张闻亭同学和她素无交集,没有理由说这种话来蒙骗她,李诗筝也没有自恋到觉得对方会对自己一见钟情。
这是某种强制性的绑定关系。
李诗筝告诉自己,面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她应该再斟酌一下,可感性打败了理性,她伸出手抓住张闻亭摊开的手掌心。
她被他拉到伞下。
两人站在狭小的空间里,李诗筝闻到他身上一股好闻的栀子花香。呼啸的风凛冽逼人,伞下的气流却是永恒静止的,像是一片小小的避风港。
“伞下没有风。”她讶异地道,“难怪你走路时那么轻松,衣角也没有被吹起来。”
“所以我让你来伞下。”张闻亭将伞面朝她倾斜了半分,“在这把伞的范围内,你始终是安全的,这是我作为返生官的特权。”
“每个返生官的特权都是这把伞吗?”
“当然不是,每个返生官的特权不一样,强大的特权能更好的庇护自己需要负责的灵魂,而弱小的特权顶多能保证返生官不会受伤。”
李诗筝站在伞下,伸手往伞沿外探去,旷野的风蛮横地打在手背上,她感受不到寒冷,但依旧觉得风力强劲如斯。
“你的手温度并不低。”张闻亭将一只手插进风衣口袋里,另一只手举着伞,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不觉得冷吗?人类的灵魂在这里的体感温度通常低于零度。”
李诗筝摇头:“一点儿也不。我知道这儿零下,我的感官也并没有失灵,但我就是不觉得冷。”
“因为你并不想返生,或者说,你对能不能重返人世间没那么看重。”张闻亭解释道,“事实上,灵魂在这儿能感受到的寒冷和对生的渴求成正比。也就是说,你越想要重返人间,你就越会觉得寒冷,同时各种各样的麻烦也越容易找上你。”
李诗筝消化着他的话:“这不是悖论吗?人越想返生,就越难返生;人越不想返生,也就越容易返生。照你这么说,在这个见鬼的地方,人的主观能动性反而起到的是消极作用了?”
“这就是‘蓝河’的规定。”张闻亭抱歉地笑笑,他的目光在很远的冰山上,语气平淡而温柔,“你没否认呢,李诗筝,你不喜欢生前的世界吗?”
“无聊透顶。”李诗筝锐评,她不想谈这个,“话说,蓝河究竟是指一条河流还是指我们正身处的这个世界?你似乎犯了指代不明的错误。”
“蓝河既是那条返生之河,又是指这个世界。你可以把这里理解成生与死之间的灰色地带,除了那条蓝色的河流,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冰川是虚假的,风雪是虚假的,你感受到的温度是因人而异的,就连脚下土地也是白日的幻想。黑夜降临的时候,一切的一切都会消失,只留下那条蓝河。”
“现在......”李诗筝抬头看广袤无垠的夜幕,星光依旧如织,银河倾泻如悬流万里。
“不是黑夜吗?”
“现在是白昼。”张闻亭声音放低了些,“黑夜是没有光的,那时候,唯一指引方向的只有蓝色,唯一能够确认为真实的,也只有蓝河。”
李诗筝歪头,“那黑夜什么时候来?”
张闻亭闻言,手指向了天边。
“看到极光了吗?”
李诗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幽艳而诡异的色彩铺洒在冰山和云雾的夹缝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像是一滴浓缩的天青石颜料滴入水中,如同古代织女们手里的霓裳丝绸一样轻盈而荡悠悠地铺开。
紧接着,那滴颜料落下了。
一开始只是悬挂的钟乳石那样逆向生长,然后水线延展,流量也开始变得充盈,一滴蓝墨汇成倒悬的河流,自逐渐暗淡的天空往地面坠落。
星野暗淡了,土地变成漆黑的一片,所有散着光亮的景物都消散,仿佛真的入夜了,这些东西全部都合上双眼睡着了。
只剩下那飞流直下的蓝河,宛若一道轨迹垂直于地表的蓝色流星,耀眼而璀璨。
“现在,黑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