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汤匀气极反笑,一记手到劈在他头上,“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正方不得攻击裁判,不得转移怒火!不得朝伟大的裁判撒气!”挪亚不满地抗议道。
李诗筝坐在一旁,耳畔传来两位陌路人有些聒噪的争吵声。这样的声音并不讨厌,至少,让正处于生死边界的李诗筝不感到无趣了。
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草地上湿漉漉的。朝露是植被凝成的泪水,被李诗筝的棉质格子裙摆搜刮了去,布料变得潮湿,与此同时变得潮湿的还有她的鞋袜,和某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我想一个人到处走走,你们请便。”李诗筝揉了揉眼睛,往远处的密林里抬脚走去。
身后的挪亚怔愣了片刻。自打见面以来,他就察觉到这个缄默的姑娘与别人不同。
不是外形的不同,也不是行为举止的不同。挪亚常年在世界各地旅行,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但没有一个像李诗筝这样的。
没有人像她那样。站在世界的外面,隔着一层玻璃橱窗,毫不关心的打量着里面的商品。
她就是给挪亚这样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原来还有这种人啊。”
他将脑袋靠在粗砺的树木上,眯上了眼小憩,视野里一片朦胧的暖黄,脸颊和头发都被太阳晒得很舒服。
————
树林深处,
李诗筝选择了一个树木较为稀少的方向,她穿着笨重而暖和的雪地靴,因此走得不太快,在坎坷不平的地面上行进甚至有些费劲。
但身后的脚步声就显得轻松许多。
“没关系的,不用跟着我。”李诗筝走过一片林间的芳草地时,终于无奈地回过头说。
黑色风衣的男人在身后不远处。
“雨林里面太大,很容易走丢的。”被发现的张闻亭也不慌张,三步作两步地跟上了她。
“放心吧,我记性很好,我记得路。”李诗筝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什么,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哦——我以为呢,原来你不知道啊。”
她的“哦”字拖了长音,喉咙里吐出的气流绵长蜿蜒,变着可爱而古怪的调子,和她那浅浅的笑容如出一辙。
张闻亭不解其意。李诗筝也并不解释,只是默许他的同行,两人在藤蔓交错的虬枝间穿行。
“还以为你会生气。”张闻亭拨开挡在面前的几条细长藤蔓,“其实我也不想打扰你的独处。”
“那为什么还是跟上来?”
“你毕竟是我负责的灵魂啊,要是出现了闪失怎么办?”
“其实是不会的。”李诗筝落后他半步,看着男人在前方开路,背影高大而削瘦。“只要我一直对返生没什么执念,那么我就会一直平安无事,至少在白昼是这样。你说,我说的对吗?”
两人交谈间已经踏入另一片密林,这儿挡路的藤蔓更为茂密,张闻亭几乎没办法停下手臂的动作,前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话是这么说。”他说,“但处于职业操守......”
“职业操守?”李诗筝的表情有些揶揄,“其实你们返生官根本不需要对灵魂负责吧,我说的不是主观上,而是客观上的。就算灵魂死在你们面前,你们也不需要因此受到任何惩罚。你们可不是社畜,你们是自由人。”
张闻亭因她恐怖的洞察力感到惊讶,尽管知道这个灵魂异于常人的聪明,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法如同往常一样跟上她诡谲的思路。
“这并不难想到。汤匀对那些被燃烧的灵魂毫不在意,证明那些是没有人权的东西,结合你之前说的,每个灵魂都有自己的返生官,但是,前提应该是能活着从洞穴里走出来吧。”
“是的,我一开始也以为,返生官是只需要对自己手里的灵魂负责的,但是从你们的对话里来看,汤匀认为肮脏的灵魂不应该存在,然而她说了一个词——‘机会’。”
“她的态度很理所当然,但是你却说那是超乎她职责的事情。关于机会的给予,其实决定权在你们返生官身上吧,既然你们可以决定灵魂的生死,那就根本不存在负责一说法了。”
“我猜,你对汤匀和她的能力那么讳莫如深,是因为她不仅知晓灵魂的好坏,还把审判的工作也一齐做了。她处理了那些自认为肮脏的灵魂,所以你认为她越权了,但是她认为没有。”
“返生官么?”李诗筝轻笑了一声,“究竟是返生,还是......送葬?”
最后一个音节时,李诗筝唇角留有浅浅的缝隙,这样的发音让她看起来像在笑,但又不像在笑,就是介乎两者那朦胧的角度之间。
张闻亭回过头看她。
那双睫毛纤长而末端上挑的眼睛,明亮得如同灯泡里织亮的灯芯,纯粹不带一丝杂质。
他与她视线相触的刹那,短兵相接。
击玉敲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