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诗筝怎么会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拜托”、“求”之类的话,那可是李诗筝啊。
那可是李诗筝。
林芮完全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这个正在低下头来请求她的李诗筝。
李诗筝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她从来没有这么多的耐心,时至今日她回忆起来,都觉得她李诗筝的好奇心和耐心只给了张闻亭一个人,并且早年已经透支光了,所以接下来的人生才会那么无聊,无聊到她再也不肯多看哪怕一眼。
直到林芮艰难地再次开口。
“他走了,并且以后也不会再回来。”
李诗筝问:“他亲口和你说的?”
“要是他愿意和我说就好了,起码那是他对我的告别。可是他要告别的人不是我,是你。”
“我爸爸算是知道一些圈子里的事儿,我一直找他问,一直问,他才告诉我的。张闻亭的母亲陶迎死了,他们家出现了很大的变故。”
“张闻亭被他爸爸送出国了,送到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他要继续他爸妈没能完成的事情。”
”他啊,现在是真的孤身一人了。”
————
突然被中断了。
什么东西突然被中断了,戛然而止。
一曲本应该恢弘盛大的钢琴曲在某个音节后永远的停顿;一段本应该走完的漫长公路在某个路口处永远的断裂;一片本应该被李诗筝攥在手心里的落叶突然飘远了,错着指尖。
离去了。
十月了,又是一年秋天。
学校里还有张闻亭留下的风卷雪。他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他的座位为什么空出来。林芮也不登陆社交账号,她拒绝和身边的一切朋友讨论张闻亭。但到处都是人在讨论,教室里,走廊间,办公室,贴吧上面。
铺天盖地的猜测,猜测张闻亭究竟去了哪里。
像雪花、像秋天的落叶一样纷纷扬扬落下,还没有到冬天,但是整个学校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肃杀了。好像离开了这样一个脍炙人口的风云人物,大家突然就没有很多话可以讲了。
这时候回头看他。
回头看一个标志、一个话题、一个从来喜怒哀乐只出现在别人口里的张闻亭。他们惊觉这个人原来这么单薄,纸片一样的片面,贴上了各种各样浑不吝的标签,但是当他被抽离。
留给别人的只有一大片空白。
其实他遗留下的东西也很多。书桌里一堆堆的教材里有他的笔记和稿纸,字迹锋利隽秀,逻辑清晰流畅;车棚里还停着那辆死飞,深蓝色掉了漆的老旧自行车,没有手刹只有脚刹;他的那个破旧的黑色书包也躺在桌脚边,有好奇的同学打开,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只抖落出两粒猫粮。
到头来还是没人了解他。
于此同时,不来学校的还有李诗筝。
是直到张闻亭消失有一阵子,才有人从之前市教育局的公告里翻到一张夏令营的名单,里面李诗筝和张闻亭的名字并列在青树高中后面。时间是七月十五日,地点是素锡山的营地中心。
再到后来,有人从当事人曹成同学的口里得知,夏令营的第七天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在这件事之后李诗筝受伤了,而张闻亭消失了。
贴吧里开始重新活跃起来,李诗筝的词条冲上了热搜,数以百计的人想要从她口中得知夏令营最后一天的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张闻亭的消失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联。
当大家把视线聚焦在这个曾经消停过一段时间的女同学身上,发现她比他们想的更复杂。
她有钱有权到张闻亭父亲都要巴结的地步。
她曾经退过学,是一场校园霸凌的受害者。
她曾以媲美全市第一张闻亭的中考成绩登上新闻,却隐姓埋名,两年后才来到青树高中。
她曾经和张闻亭一起出现在市中心的拉薇花店里,有知情人爆料在咖啡店遭李诗筝威胁,不能泄露出照片,但最后照片还是登上了贴吧首页,图片中两个人站在橘色光亮的店铺里。
照片引起轩然大波,一时间贴吧从未有过的热闹,这是一场校园侦探们的狂欢,每个人都拼命地绞尽脑汁,透过这只言片语的线索去寻找最合乎他们想象的真相,每个人都有说法,每个人都有疑惑,每个人都有证词。
每个人都把一个人重新推到高处。
这个人是李诗筝。
站在舆论的中心,站在漩涡的中心,在狂风躁雨和电闪雷鸣的风暴里,在暴烈的夏雨里。
却平静得像无尘之地的台风眼。
在这网络舆论的狂欢的最大化程度下。
李诗筝出现了。
那是十一月份期中考试后的放榜日,李诗筝出现了,同她一起出现的,还她在期中考试的成绩排名。
她穿着白色的卫衣,头发高高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