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带已在重兵控制之下,又经数番搜查,燕珩自是不怕其耍诈,不日便带领一小队精骑前往布拉山涧。
天山的冰甲崩裂,泠泠雪水蜿蜒流淌过绿洼,汇聚于山谷裂缝之中,银帘垂空,水珠犹如珍珠飞泄,别有一番磅礴的气势。
“此间地形复杂,山壑丘陵之间洞穴连通,寻人的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随行的副将面露难色,“王爷,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燕珩一身墨色轻铠,闻言沉吟了片刻,淡淡道:“人的气息与草木山石不同。”
遂取背负的武器,勾弦搭箭,直至黑鳞覆盖的古朴长弓被拉得饱满如月,手指微微一松,钢箭倏然疾掠而出。
一路尖啸随行,仿佛雷电般撕裂时空,箭头所指正是那白帘般的飞瀑。
水流横断,高崖峭壁之间,狭隘的石台赫然显出,仅半人宽,白发苍苍的老人于其上盘腿打坐,似在闭目养神。
一炷香的时间后。
浅碧色的水潭边,披头散发的大萨满跌坐在了地上,浑身被瀑布淋得湿漉漉的,咳着嗽抱怨:“秦王殿下可知‘尊老爱幼’几个字怎么写?”
燕珩眼神漠然,挖苦道:“两年前,你还没这么老。”
“哎呀。”
大萨满捶胸顿足,“都怪你们这些不安分的人!世界和百年前一样变得满地鸡毛,我愁得多了,自然老的快。”
回应他的是一声森冷的嗤笑。
燕珩不屑地说:“少跟我说这些废话。天下会乱,是因为它本来就会乱,这是命数。”
大萨满只是唉声叹气,“燕珩啊燕珩,你仍是那么的高高在上,那么的目中无人......我本以为,你多少会改一点。”
燕珩目中染上了讽意,俯视他问:“所以?”
“所以,你与梁国长公主有缘无分。”大萨满语气极是遗憾。
闻言,骑兵们瞬间屏息敛声。
霎时之间,一股暴烈的内力涌向了老人,有如山岳般狂压上身,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
“你找死。”燕珩面无表情,缓缓道。
大萨满伏地喘着粗气,余光瞟见了呲牙咧嘴的爱宠,赶紧把金蛇的小三角脑袋按回袖中,艰难地继续说道:“你别急,我知道你因何而来。”
纯黑的骏马昂头嘶鸣,燕珩一勒缰绳,铁蹄落下之处尘土飞扬,离大萨满的头颅仅有三寸之距。
虽然寿命或许所剩无几,但大萨满还是非常惜命的,立刻仰头道:“尸毒未尝不能彻底解决。”
“讲。”燕珩惜字如金。
灰头土脸的大萨满把手伸入衣襟,窸窸窣窣摸了半天,最后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
“长公主天赋超群,自然已想出了应对方法,但人多力量大嘛,老夫怕阵法会出纰漏,把毕生所学的精华全写于这张卷轴上了。”老人诚恳地说。
燕珩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竟无法从中揪出一丝一毫的虚假,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我原本以为,你对金帐是忠诚的。”
大萨满摆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秦王殿下,您也说了,一切皆是命数,亡国亦是命中注定的劫难。”
“为何要出力救世?尸毒对你的影响,恐怕微乎其微吧?”燕珩平声问。
风裹挟着凉意拂过面颊,一句隐约带着叹息的话语在耳畔响起——
“苍生无辜。”
良久,燕珩摇头哂道:“想不到扎罕这种蛮荒苦寒之地,竟能出你这种心怀大义的人,真让人感慨。”
大萨满沉默一刹,望向墨铠男人道:“恕老头子直言,其实按照梁人的标准,西陆和北陆的人全是蛮子,差不太多......而且等王爷把扎罕打下来,不也成北陆人了吗?”
说得非常有道理,让人难以反驳,但打嘴仗绝对不能输。燕珩利落地翻身下马,冷嘲道:“您老人家的身子骨,有口齿这么伶俐吗?”
一手接过羊皮卷,入目所见全为晦涩难解的符文,也自知并非内行,遂收进皮革的马袋。抬步欲走,余光蓦地瞟见了一簇粉紫,脚步便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青茸茸的细草中,长茎的五瓣花朵在微风中轻曳,丽而不妖,虽比不得玫瑰杜鹃的美艳,却隐有几分圣洁的韵味。
燕珩单膝点地,定定地望着新生的娇花,只是默然。
“山谷里暖和些,格桑梅朵居然都开了。”大萨满把脑袋伸了过来,“寻常得四五月才会大面积绽放呢。”
燕珩心口发涩,“它的寓意,可以和我讲讲吗?”
“简而言之,此乃祝福之花。”
“草原上的小伙子若是喜欢上了哪家的姑娘,便会摘一捧放到她的帐前,是少年人之间含蓄的示爱。就算以后双方没成,彼时盛开的格桑梅朵亦是一种不灭的热情,心意永恒相伴。”
须发皆白的大萨满朝他漫然地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