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祝财带着女人孩子一路红着眼冲到绵纺厂,脚底差点没走出火星子,一进伍美梅的宿舍,手里那袋苹果就甩到玻璃茶几上,把茶几边印着“先进员工宋志国 1988年12月1日向宁镇国营绵纺厂”的红色保温杯给撞到地上。
绵纺厂的宿舍厨房跟厅房分开,伍美梅刚好从厨房出来,跟在她杀气腾腾的哥嫂后面进的屋。
伍美梅不知道她哥发啥野火,先把落地扇开关给按着了,杯子检起来,放到对面放黑白电视的办公桌边上。
她问:“咋了?”
伍祝财冷笑:“咋了?你好意思问我咋了?你家男人呢?让你家男人出来说话!”
赵友娣一屁股坐在藤编沙发上,说:“你们两口子可把我们骗惨了!”
伍祖光冲到他姑妈面前对着肚子就是一拳。
伍美梅动作敏捷地护着肚子后退一步,厉声喝了句:“干什么!”
赵友娣把儿子拉回来坐下,说:“他还小,跟你闹着玩,他前几天在卫生院遭老罪了!你再吓坏他!”
伍祝财也坐下,往椅背一靠,两腿一叉开,旁边水烟筒就着桶拉过来,说了句:“听说顶职的政策前两年就取消了,宋志国呢?出来说两句!”
说完他就熟练地捻烟丝,划火柴点烟丝,抽起了水烟。
伍美梅心一突,拨腿往外走:“我去喊志国回来。”
宋志国在李进家,两人一人一张单人木沙发,边抽烟边聊事。
客厅正中摆着一张圆桌,上面摆着饭菜,李进的女人刘素琼正哄着他儿子吃饭。
李进的儿子李兴邦含着一口饭不肯吞,抢过筷子敲桌子敲碗,嘴里含糊地咿咿呀呀不知道哼着什么调子。
宋志国被吵得心烦,但他还是忍了,说:“李厂长,我跟您保证,我女儿她肯定不会去上访的,您放心。”
李进吐了口烟,说:“盈君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性子一向软,怎的突然就这么烈了呢?”
宋志国狠狠吸了口烟,用力喷了出去,说:“她时不时发次疯!偷户口本结婚那次不也是么!过些日子就好了。”
李进:“这样吧,你那事,等我到县里安顿好了,再说吧。”
宋志国急了:“李厂长,我这边就差您签个字了,之前不是说好了您的任命一下来就……”
李进打断他:“现在这情况不一样了啊,咱们都得求稳。”
宋志国正要说什么,就听到外头伍美梅的喊声:“志国!你回家一趟,我哥我嫂来了!”
李进呵呵一笑,说:“你先回去吧,别慌啊,咱们反正是一起进步嘛!”
宋志国黑着脸离开李进家,一走出门口就没好气地问:“瞧你这一头汗的,急什么!”
伍美梅抹了把额头的汗,说:“他们知道顶职作废的事儿了!”
宋志国重重地叹了口气往家走:“什么日子!事儿全赶一块!”
宋志国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电视已经开了,他大舅一家坐他客厅十分自在,跟这儿是他们家似的。
他黑着脸在门口站着。
伍祝财看到这个妹夫还是顾忌的,不太自在地并拢了腿坐好,打了招呼:“志国,回来了?”
宋志国“嗯”了声,还是没动。
伍祝财抹了抹鼻子,站起来坐到了女人儿子边上,把单人的藤沙发让了出来。
宋志国这才走过去,把藤椅上的坐垫翻个面这才坐下去,伍美梅把电视关了,坐另一张藤椅上。
伍祝财心里也有火,说:“志国,我听说这顶职的事儿,都取消两年了,你们两口子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还一直说以后给祖光顶职,不是诓咱们吗?”
宋志国冷笑:“诓你们?诓你们我有什么好处?”
伍祝财一摊手:“我妹肚里那个出生之后不是还得人带么,到时不是还得我妈带?我妈跟我住一起,不是还得靠咱们给你养?!到时那户口说不定还得落我们那呢!”
赵友娣觉得她男人说得有道理,附和着说:“可不是么!那我们有啥好处!你们别欺负咱们是村里的!你要是不帮咱们,咱们可要去计生办告你了!”
伍美梅“啧”了声,慌张地朝外头看了眼,赶紧关门关窗。
宋志国斜了伍祝财一眼:“户口?你姓伍我姓宋,我的种,户口跟你姓伍的?”
伍祝财回答不上来,沉默了。
赵友娣也慌了,这说得好像也对。
伍美梅想骂人又不敢大声吼,压低了声音冲哥嫂说:“你们再大点声,把我隔壁的招来听到了跟你们没完!”
她隔壁那家之前因为超生,还不信邪大摇大摆带着女儿回来,俩口子一个开除,一个降职降薪了,现在跟疯狗似的四处盯着厂里其他人举报。
她每天过得小心翼翼踩钢丝似地,她哥嫂倒好,恨不得拿个大喇叭跟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