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都是小郎君,老夫人老早就念叨着想要个孙女,盼你盼了好久了,”庄戎窥破她心思,笑道,“况且你又这么听话懂事,不管写什么她都喜欢。”
程瞻洛却执着地说:“那也不能随便写了,这是我给婆婆的第一封信呢。”
庄守白笑了笑:“就写咱们的日常,她最爱听咱们都吃饱穿暖了,日子过得顺顺当当,她在江宁也能放心些。”
庄守白顺势将自己的信纸推过来,俨然是要给她当小抄。
程瞻洛打眼一眼,除去最初一页是字,剩下几页都是画儿,不由疑惑地诶了一声。
“婆婆本就不大识字,年纪上来后还有目疾,咱们的信都是叫身边下人念给她听,”庄守白道,“除了写信,再画些画儿,她喜欢看这个。”
“我知道怎么写了,”程瞻洛笑道,又转头对灵宝说,“快,把我那根叶筋笔拿来,再拿些颜料!”
灵宝领命去了,庄守白便收了自己的笔,很自然地接着给程瞻洛研墨。
程瞻洛洋洋洒洒,先写了自己入府以来全家大大小小的事,又画了幅七个人在一起的全家福,因着老夫人眼神不好,特意选了最大的纸幅,粗笔勾勒,大块上色,以求醒目。除去全家福,还画了几株热热闹闹的花木,有花园里那棵繁茂的桂花树,有自己院里那株石榴,还有庄幼白院里的枇杷树,树下都画了家里人,或用餐,或谈天,或玩耍,统一用热闹温馨的大色块,瞧着温暖极了。
到最后,庄戎和李清渚都来看了一眼她的画,赞道:“画得真好,咱们给母亲写了这么多回信,还没有一回画得这么好呢。她见了必定高兴。”
程瞻洛抬头,像模像样给庄守白作了个揖:“是大哥给的主意,多谢大哥教我!”
她脸颊粉白,双眸晶莹,因是过年,头上簪环比往常多些,但她还没到用假发髻的年纪,便插得密簇,一抬头,两根簪头处垂下的步摇缠在一起,叮咚作响。
庄守白眼底含着笑意,手指一动,给她解开了缠绕的簪环,抬手道:“去罢。”
大半个下午就这样消磨过去,冬日里天黑得早,转眼到了吃年夜饭的时候。
七人围着一方阔大的桌子,桌上碗碟皆满满当当,格外丰盛,一旁小案上摆着花罍,里头供着岁寒三友,香气清远,地下的火盆里毕毕剥剥焚着柏枝,很称过年的气氛。
外头天寒地冻,夜空黑沉沉的,室内点着灯,家人围着火盆而坐,笑语不断,程瞻洛自阿耶过世以来,头一次有了过年的实感。她不再是孤身一个,而是有了新的家人。
身侧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肘,庄守白觉出她走神,但没说什么,点了点她手上的叶子牌,不作声。
程瞻洛反应过来,飞快抽出一张:“我出!”
庄继白和荆远两人对了下眼神,相对摇头:“不要。”
“要不起。”
“啊——”庄幼白夸张地叹气。
庄戎平日里管孩子们很严,不许吃酒赌钱,只有过年这几天解禁,但也不许赌钱,只作娱乐而已,是以庄幼白难得有机会打牌,玩得非常严肃认真。
庄守白望着他笑,四个小的玩牌,他没参与,只在一旁坐着看,这会作势走到他身后要看:“阿丰这是怎么了。”
“不要不要!”庄幼白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要自己打!”
庄守白笑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庄幼白今天打扮得像个圆滚滚的年画娃娃,叫人看着就手痒。
庄守白过完了瘾,庄幼白就闹:“又过一年,我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要揉我脑袋!不要叫我阿丰!”
桌上人都看着庄幼白笑,他小小一个,怒得倒很认真,拽着庄守白,奶声奶气地拖长声音讲道理。庄守白今日穿了件大红箭袖,整个人打扮得极精神利落,却松了袖口任他扯着,弯腰听完了这一长串道理,忍笑道:“好,我知道了。”
“大哥知道就好,”庄幼白煞有介事点头,“观棋不语真君子。”
程瞻洛忍不住大笑,庄守白放松了唇角,顺着庄幼白的力道坐下,他恰好坐在连串灯烛之前,于是晃动的灯影照在他脸上,将半张英挺的轮廓照得金灿灿的,仿若戏台上刚出场的小生。
玩过闹过,终于到了子时,全家一起饮过一道椒柏酒,各自回房休息。椒柏酒泛着微微辛辣,入口醇厚,程瞻洛喝了一口,只觉心口热腾腾的,面上升起一团红意。她本就困得眼皮都在打架,加上又饮了酒,回房换了衣裳便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起床,还觉得是在梦中。
这也不能怪程瞻洛,任谁看了眼前景象,都要喜得如坠梦中。
程瞻洛又看了一眼院中,目光似乎粘上去就收不回来一般,又唯恐弄错似的转头问庄戎:“伯父,这真是给我的?”
“是,”庄戎微笑道,“此前就说了,坚持练字到大年三十的,都有奖赏,这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