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古物了,据说当年在洛阳,陆府门前树的便是这两座阀阅,后来举族南下,除去族谱祭器,古籍文物,也只带了这两座阀阅到建邺来。”
没什么刻意炫耀的气息,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那些世家积年的无声荣光,尽在不言之中了。
程瞻洛道:“确实不容易。”
“再难也得带过来,”陆怀之道,“这可不是别的东西,是祖上功状,足以名垂青史。我们做子孙的,若是连这东西都丢弃,还有什么颜面对先人?只要陆氏还在一天,这阀阅必得树在祖宅之前,也是警示后人,万不能败坏了祖先功业。”
程瞻洛想起她还小时,被程氏族学里教导过的话。
当时的塾师摇头晃脑地说:“祖宅何等重要——”
程瞻洛轻轻地,跟着记忆里塾师的语调说:“歌于斯,哭于斯……”
“聚国族于斯。”陆怀之准确地接出了下句。
“我就知道,你亦是士族女,怎么会不懂这些?”陆怀之似乎对她生出了难言的亲近,笑道,“阀阅只能树在宅院的正门前,形状花纹也自有规制,似那等没规矩的人家,竟有树在别院前头的,花纹颜色都花里胡哨,真是浅薄极了。”
程瞻洛并不接话,只是笑了笑。
哪怕高府出了当朝太后,一公三侯,煊赫无比,到底是庶族出身,在已然清贵了数百年的士族们看来,底蕴犹嫌不足,连阀阅也是暴发户风格,还上不得台面。
这就是道建邺上层的鄙视链而已,世家鄙视勋贵,勋贵鄙视寒门,寒门鄙视武人……等级森严,大家心照不宣。
鄙视链的顶端当然是如陆氏一般的高门世家,其下所有人都趋之若鹜地模仿他们,以期在鄙视链上再爬一个位置,更接近所谓的顶端,但程瞻洛只觉得懒怠。
程瞻洛也是世家出身,很清楚那些高雅画皮下隐藏的龌龊与阴暗,阿耶离经叛道了一声,从来不屑这些,连带着她也不屑一顾。
何况她现在是庄家养女,建邺世家都瞧不上寒门,更瞧不上武人,但有不得不因庄戎对她另眼相看。真按鄙视链认真来论,她该在哪一位呢?
两人之间一时安静下来,陆怀之静静看着程瞻洛。
因数年前,堂兄陆攸之曾在南阳为官,她早就听闻庄节度府中有一养女,极受宠爱,又以文思捷才著称,清谈论政都不输男儿,在南阳很是有名。
那一日她命人送信给陆攸之,叫他知会庄守白,免了程瞻洛在赏花宴上的尴尬,也是因知道程瞻洛极受重视,加上陆攸之一直与庄戎关系良好,陆氏也欲向这位一向用兵如神的节度使抛去橄榄枝。至于她本人对程瞻洛的印象如何,倒不重要了。
但私下接触起来,陆怀之才发觉,程瞻洛并不像一个寻常权贵家中的被娇宠的女孩。
至少她一点也不娇气,也不任性,不会动不动与人争锋,陆怀之觉得,她有时甚至是不屑的,那双清亮的眼睛常带笑意,能端正而稳妥地同形形色色的人应酬,也因此将一切都看得很清楚。
程瞻洛在建邺甚少出门,竭力低调,也不再公开论及政事,但她依旧是吸引人的。
因为她生得极美,世家之中从来不缺年轻貌美的女郎,但程瞻洛依旧是其中出挑的。
眉目如画,睫似鸦羽,身量颀长而灵秀,光是凭容貌,就足以在建邺出名了。
建邺有种种关于她的传言,光是陆怀之一个闺阁女郎曾听闻过的,就有不下十几种,有些涉及到十五郎,还有些更令人心惊的涉及到圣人,那些传言流传在暗处,但又是如此之快地扩散开来。
程瞻洛眼神沉静,稳稳地看着她,笑了一笑。陆怀之忙将脑海里杂乱的想法抛掉,同她寒暄起来。
陆府占地甚大,过了一会,小车终于将她们送到花房,陆怀之挽着程瞻洛的手下了车,轻声慢语地引着她游览起来。
她一向爱花,也曾见过其他高门大族,乃至宫中的珍奇花卉,但陆府的花房仍能让她感到自豪。
这自豪是有理由的。
举目四望,皆是珍奇异种,就着花房设景,有的生于石上,有的坐落在假山之中,高低错落,五步一景,叫人啧啧称奇。
这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用于培育良种的花房,待花卉长成后,会有花匠专程来将这些花移至盆景之中。但哪怕这里平日少有人来,更不是赏景之处,陆府依旧将这里布置得满是士族的风雅。
陆怀之指着离她们最近的一株花,轻声说:“这是重台千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