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她的心中,便从未去想过这情况。
是她不愿想如今这般与顾逸面对面质疑的情景,还是她心中就没有将顾逸视为潜在的敌人过?
月色落在顾逸的飘逸黑衣之上,却似与他的身形衣裳融为一体。
阿秋的目光往下走。
顾逸这次不止没有披大氅,他的领口亦是半敞着的。
乌黑中夹着银丝的长发也是松散泻于身后,不冠亦不束。
……
所以,无论怎么看,他都像是从床上刚被抓起,匆匆拣了件衣裳披上便赶来。
阿秋有点走神。
……让顾少师这么衣冠不整地半夜翻越宫城赶来的人,就是我吗?
顾逸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瞧去,不由得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拢住衣领。
阿秋及时回过神来,也干咳了一声,正色道:“少师大人这是,半夜在屋檐之上赏月吗?”
如果没有听错,她听到宫城某处传来轻笑声。
那声音如银铃般悦耳,竟是个女子。
顾逸被她先发制人地一问,眼神不自觉微闪,片刻后才恢复淡定,道:“正是。”
阿秋理直气壮地道:“这本朝还有宫规廷律吗?身为重臣,就可以趁夜翻墙吗?这将城防警卫置于何地,将羽林禁卫至于何地,将天子安危又至于何地?”
顾逸向居高位、令出必行,不惯与人作言辞之争,被阿秋连珠炮似地反问,竟无言可对。片刻才道:“那你呢?”
阿秋笑道:“我舞艺不精,教习嘱我勤加练习,我只是趁夜找个安静没人扰的地方,想练习功课罢了!”
她口中言笑宴宴,身形已动,素白衣袖内撮掌如刀,直刺而出。
与兰陵其他刺者不同,阿秋不轻用兵器,亦不轻取人命。
她位居兰陵刺者“谪仙榜”之首,堂中代号“荆轲”,作风为“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向有夺帅之能。
她的刺法亦极其简明,就是一击“长虹贯日”。
这是她穷研各路身法刺法、拆解上古各家技击之道后,最终总结而出返璞归真的一击。
料敌机先,判断形势出手立决,只有一击,多亦无用。
刺者不是舞者,若打不赢对方,再缠斗半个时辰,展示种种美妙身法、精湛技艺亦是多余。还不如走为上策。
顾逸恍如梦醒,身形亦微动,动容道:“你是兰陵中人。”
他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她是兰陵刺者,阿秋亦觉得奇怪。按理她这一身标志性的兰陵白衣,这么一副堂而皇之的高手风范,顾逸应一照面便可认出才对。
那么,在见到她,直到方才她出手之前,顾逸看着她的眼神那般幽远深沉,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阿秋的眼角瞥见了光。
不是剑、刀之类锋刃反射的月光,是精华内敛,明丽浑厚的那种宝光。
就像是……她的白玉羌笛“双飞翼”的那种光。
那光自一星变为一线,璀璨而又平淡地在她眼前亮起。
璀璨,是因其沉凝如一的气势无法令人忽视。平淡,是说它来的势头平平无奇,就像是来砍菜切瓜一般。
阿秋忽然觉得自己刚刚出手的那击“长虹”可能分量不够。
一声清脆无比的“啪”在空中响起。
阿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顾逸平平无奇地一挥之下,掌势不得不由劈变挑,且准确无误地接住顾逸当头击来的一尺。
就像是她送上去给顾逸打手心一般。
阿秋的第一感觉是:疼。
第二感觉是,欲哭无泪。
宝光一闪即收,根本不给她多看见的机会。
想起来了,少师顾逸传说中的兵刃,是三尺玉衡。那是一件雕刻天星运转,法天象地的钧天之器,其玉质文彩焕然,晶莹美丽。
说是“传说’,是因为顾逸多年不曾使用过,也就无人看见——大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没有需要他亲自动武的机会。
而能领受玉衡垂训,大概也就是天子、太子两个人了。
顾逸名为少师,实则为帝师。只不过大概天子也觉得顾逸形貌过于年轻,若封他个什么“顾太师”,那是必不能服众的。
打手心虽然不重,但余力却震得阿秋落于屋脊,踉跄后退了几步。
她想的是,最近真是倒霉,早上刚领受了孙教习的竹板,晚上又领了顾少师的一记玉衡。
阿秋小时颇为顽皮,在兰陵亦没少挨师父的板子,但后来大了,便几乎不曾再犯错。
但毕竟已经是很多年没挨过板子了的人了,这一板令阿秋有些懵,连跑都忘了,只懂呆呆地看着顾逸,一副等他发落的表情。
顾逸轻咳一声,道:“可知错了?”
阿秋乖乖地点头,傻傻道:“阿秋不该趁夜宫中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