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咖啡冒着白汽,整个屋子都溢满了咖啡的香味。咖啡桌前两个人隔桌相望,谁都不开口,静默无声,如同两尊凝固的石像。只有吧台的咖啡机运转的噗噗声和咖啡出机时的那一声哧——才证明这不是时空静止。此刻无声胜有声。刚刚经历了这么大一场人类浩劫,还能相见,内心都百感交集。两个月前海涯差点以为自己走不出那幢楼。在新加坡返程那天,海涯本来计划改签机票留新过年,没想到被航空公司拒签。更没想到当天新加坡出现了首例新冠病例,是一名一周前赴新加坡旅游的武汉游客。海涯决定赶紧撤回国。国内已经开始采取防控措施,新加坡政府一点动静都没有。海涯直觉此时回国反而安全。自己家乡已经封锁每个小区每个街道,拉响一级疫情防控警报了。于是大家按照返航时间搭乘CR188。他们在去机场路上准备买一些口罩备用,没想到跑了好几个药店居然口罩都售罄,没办法只能到机场碰运气了,结果到机场也是一样,所有口罩都售罄。幸好入住酒店时酒店给客人分发了口罩,但都是用过的,只能凑合用,总比没有好。在候机大厅里,海涯不知怎的,潜意识总觉得四周气氛诡异,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冥冥之中总感觉有一丝诡异的气氛,又觉得是自己发神经疑神疑鬼。
八个小时后,海涯第二次深刻理解了“飞来横祸”四个字。海涯和女儿顺利登机后发现这是一架有三个机舱的大客机,他们的座位位于中间的客舱右侧靠窗。海涯带着女儿上机后发现这趟飞机坐满了,所有的乘客都戴着口罩,空姐也戴着口罩。海涯想向空姐要两个干净口罩,空姐却说没有。看见其他乘客都戴着口罩,海涯无奈只能把用过的口罩掏出来给自己和女儿戴上。飞机全程飞行了五个多小时。中途空姐来送餐,海涯怕女儿饿,要了一份盒饭和女儿一起吃,自嘲第一次吃这样的年夜饭。奇怪整架飞机除了他们,其他人都没点东西吃,连空姐发水都没拿,所有人全程戴着口罩没有取下来。海涯上厕所的时候在通道上看到每个人表情都很严肃凝重,口罩都捂得严严实实。海涯心想:“这些人真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 飞机终于落地了,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海涯担心今晚除夕机场打不到出租车,只能先乘坐大巴到市区再找车回家。谁知在飞机上坐了半个多小时,空姐仍没有播报下机事宜。海涯还以为是机场流量问题飞机在排队等泊位。没想到这时上来几个全副武装穿防疫服的大白,领头的大白站在通道口跟乘客们大声说:“武汉乘客原位不动,非武汉乘客站起来排队下机。”飞机上有武汉乘客?海涯内心闪过一丝不安,马上又安慰自己或许就几个而已。这时海涯再看向四周,顿时腿软,从座位上站起来的乘客貌似只有三分之一,其他人仍坐着。“难道没站起来的都是武汉人?”顿时一个晴天霹雳在头顶上炸响。
一杯咖啡的时间过去了,桌上的两杯咖啡已经不冒热气了,海涯和万春月却谁都没有喝一口。海涯低着头能看见咖啡杯里自己的倒影,这时她感觉到了对面传射过来的强烈的眼磁波,那是万春月在注视她。从小到大,海涯的身体磁场能准确捕捉到来自四面八方无论哪个角度的眼磁波,哪怕是背后。就在大半个小时前,万春月走进咖啡厅,在海涯对面坐下,说了一句话,令海涯心乱不已,不知所措,二人陷入了沉默。海涯感觉气氛压抑,再这样僵持下去,自己难以控制情绪,于是对万春月说:“我要回去了,女儿还在家等我。”见海涯起身要走万春月也起身,说:“我送你。”两个人走出咖啡厅,一直走到地铁口,海涯紧张到甚至连再见都忘了说,就急匆匆地钻进地铁站,消失在人流中。在站台上海涯看着地铁开闸门上自己的影子,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无法用词语来形容,很复杂。如同一股暗流涌动,蠢蠢欲动,想抓住什么又不想抓住什么。没想到对万春月这么直接的当面发问,实在令人猝不及防。海涯实在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在隔离期间,万春月每天给海涯发信息询问情况,海涯明白了他对自己这十年的心意,刚经历了死里逃生,才明白意外和死亡原来不是那么遥不可及,面对自己思念了十年的人,海涯不想再错过,却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下不了决心,落荒而逃。
从TR188航班上下来,海涯带着孩子和其他乘客在机场大厅里滞留了一个晚上。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还是来了,飞机上有两例新冠病患者。海涯懊恼不已,该死的新加坡航空公司居然不告知他们。因为武汉封城,把本应该飞回武汉的乘客塞进她们这班飞机一起打包运回中国,TR188机组人员有义务告知他们这一情况,甚至飞机上连口罩都不准备。海涯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去新加坡。什么世界花园城市,全球文明城市,虚伪透顶,践踏人权。
下飞机后在机场滞留了一晚,工作人员送来热水、毛毯和方便面。海涯担心孩子受罪,把孩子放在椅子上裹着毛毯睡觉,自己一夜未眠,心急如焚。所有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走动打听消息。大家知道的情况也差不多,现在能做的只能等政府通知如何安置他们。早上七点,工作人员送来早饭,海涯打听了一下情况,工作人员说他们应该被集中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