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持续了数日,把小镇淋得湿湿绒绒。
从铺子里往外看,天是湿漉漉的青色,像宣纸染上澄亮通透的一笔。
雨丝就从那一片青里落下,房屋是浓重的水墨晕染,灯光在雨雾里晕成明黄一团。白色石板路冲刷得干净,积水里倒映着另一片世界。
红棕马车淌过积水,马蹄和车轱辘掀起涟漪,将水下画卷扰乱,又复归平静。雨点密集,朵朵涟漪如洁白的莲花盛开在水面上。
纪潇趴在桌上,俨然躺平。
夏天雨水最多最密的时候到了,街上没多少人,偶尔路过几辆马车也是行色匆匆。
棠梨镇虽为永州门户,本身却只是个小镇,人口不多,这种雨天行人更少,街上空空荡荡。摊贩大多收了摊,街头巷尾行走的卖货郎也没了踪迹,连呈麟书院都因连日暴雨休课。
铺子生意一落千丈,营业额尚不足平常十分之一,简直一朝从云端落下。
纪潇上辈子是个夜市打工人,这辈子为还债第一次当老板,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状况。
半年之期将至,她本来快攒够了百两黄金的彩礼钱,两个月前牵水走时,她给备了厚厚一笔银子,约莫百两雪花银,又拉大了缺口。
一百两银子,对永州第一花魁而言,连一份像样的高档点心都买不起。
但对她而言,却是经营铺子一个一个铜板辛辛苦苦攒起来的。
说实话,她当时纠结了可久,差点没舍得。
不过,她家有如今的红火生意,多亏了牵水帮衬,如今她身陷囹圄便该她来回报。
再者,牵水是假死逃离的南风馆,多年攒下的金银一样都带不走。失去了花魁身份,一个女子在外全靠银子傍身,自然得多备一些。
加上她当时格外自信,想着凭如今铺子的进账,一百两银子很快就能赚回来。
没想到这么快被夏天的雨水打脸打得啪啪响!
相较起来,这些日子包子铺生意还算好一些。毕竟下雨天也要开市,商贩要赚钱,百姓也要买菜。
王向三人最近被夫子抓得严,来得格外晚,从雨里进来时天都黑了。
食铺中灯烛光辉摇摆在雨里,倒是有种回家的温馨。
时辰不早了,铺子里只零星坐了三两客人。
“太变态了。”
王夫子今日没来,三人点了餐,坐下来,开始抱怨。
“我这几天抄书抄得头晕眼花。”林笑一肚子怨气,“你们说王夫子怎么这么狠心呢?好歹也是一起排队、一起吃饭的情谊!我感觉他比以前还严了。”
王向摇摇头,也是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样。
“谁让你俩在他课上扔纸团。”陈彦很淡定地戳破。
林笑手臂勾过他脖子,凑上来锁喉:“你是哪边的!”
一大盆辣卤端上来,棕红色的汤料淋在肉荤上,红亮诱人。
王向撕开一只鸭头,一口轻松啜去麻辣流汁的雪白脑花,抿掉软烂脱骨的鸭舌,香得直摇头:
“饿死我了,日日这样谁受得了。还有那雨,下个不停,下雨又留堂,还不能按时吃饭,真的烦!”
江亭钰坐在一边听他们抱怨,随口道:“要不给你们送来?”
“那敢情好呀!”
“还是小玉子贴心周到!”
“玉哥真好!”
他手一摊:“跑路费40文,1两包月。”
“就几步距离,你怎么不去抢!”林笑来拍他的手掌,被他灵活躲开。
纪潇和牛嫂一前一后端着清补凉出来,几位修长挺拔的少年正斗嘴玩闹,冷清的铺子里顿时热闹几分。
她怔了一下,顿时愣在原地。
“姐姐?”
江亭钰脸上还带着狡黠笑意,回头看见她傻愣愣杵在原地:“怎么了?”
纪潇上前放下碗,忽然凑过来,捧住他脸颊轻轻搓了一搓,像发现什么珍宝,一双眼明亮璀璨,好似落进了光:
“小玉,你简直是天才!”
下雨天人们不爱出门,可谁说她不能送餐上门?
在现代“外卖”可红火了好嘛!
江亭钰扇了扇睫毛,愣愣望着眼前人。
被她触碰的双颊爬上酡红,肌肤相贴的地方升起烫意,他心虚地低下眼,还未开口,对方已迅速撤回手,在桌前坐下来了。
纪潇双眼明亮,跟三人开门见山:“你们觉得跑腿费收多少合适?”
三人相互看一眼,王向刚咽下一口清清凉凉的椰奶,苦巴着脸:“潇姐姐,小玉那臭小子胡说的,你怎么也跟着起哄了,怎能真劳动你们送饭?”
“要送的,呈麟书院距离近,给你们送饭是交情,不收钱的。”
她看起来认真而真诚,明亮的双眼注视着三位少年,尤其那句“交情”和“不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