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队远道而来的商旅途径沙柳堡,给沙柳堡的主人带来了异国的问候和稀有的礼物。那些听不懂的语言在翻译的口中充满了公式化的赞美和恭维,任贞也就和他们客套起来。
晚间,任贞按照一贯的标准,在府中的厅堂款待他们。
烛火摇曳。
宴饮间,丝竹声起,舞者翩跹。
舞者有男有女,男者身材健朗而舞姿柔婉,女舞者体态娇柔却气质飒爽,这舞蹈的编排融入了任贞家乡的舞蹈风格,故他单手支颐,看得很是入神。一曲终了,又是异域舞姬起舞助兴。
酒过三巡,为首的商主拍了拍手,他旁边的年轻人就捧着一方精致的丝绒盒子呈到任贞面前。盒子上镶嵌着极为精美的金丝和珍珠,应该是花了大价钱想讨好他,好在西北有个可靠的落脚点。
从盒子来看,这无疑是一件珍稀的礼物。
任贞说了几句客套话。他久居西北要塞,什么珍宝送到南方去不得从这沙柳堡过一遍,他什么没见过?见商主仍期待地看着他,就打开了盒子。
眼前出现了一张脸。
带着一道淡淡的疤痕的年轻的脸。眼中神情暗含冷厉,映照在一面珍贵的、纤尘不染的镶金玻璃镜中,由华丽的锦缎衬托,却带着一丝含蓄客气的微笑。
出其不意地看到自己的模样,任贞纵然身经百战,那一刹的惊恐也差点让他一抖手腕把它甩出去。
商主原本应该是想借这件礼物赞美他的年轻英俊,却没想到吓着他了,十分尴尬而抱歉地赔礼,又许诺送上一些珍奇玩意儿才罢。
宴会在莫名的尴尬中散了,任贞起身送客,他手脚都有些软,回到起居室之后,拈针线的手都在抖。他将针线和未做完的衣裳锁入柜子,心道今晚是做不成了,便将宝盒放在床头,洗漱了躺在床上。
沙柳堡地处西北,入夜便是满天星斗,一颗颗流星划过群星之间,即使他闭上眼,那情景也如在眼前。他刚来西北时,曾数次为此奇景震惊喜悦,热泪盈眶,不想数年过去,已经习以为常。
梦里是风芜城的烟雨斜阳,十几岁的任贞茫然地站在街头,无所适从。
大街上热闹繁华,人来人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该给母亲送东西去。
任贞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在重复那天的场景,却抗拒不了梦境本身的力量,不得不按照当时的轨迹走在路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绕过学塾门口的那条路,但那些人就好像在等着他似的,附骨之蛆般跟了上来。他在小巷中快速穿行,心下惴惴不安,不时向后看。
小巷两旁的人家都关着门,此时此地,没有其他人在。
明明可以拿起刀,明明已经是沙柳堡的堡主,明明已经是西北的绝顶高手之一……为何自己的脚步还是如此沉重?为何自己的身躯还是那么柔弱?为何心还是这样慌乱?
已然习惯了强大和稳重的任贞感到不适,他的手抚上不断起伏的胸口。
他的刀呢?他的刀去了哪里,还有那双令他无比安心的铁护臂?
那是比整座城池都珍贵的宝物,云华仙子亲手炼的宝器。
恶女子及其扈从的调笑声越来越大,任贞回神的时候,已被堵在墙角。有人抓住他的手腕,有人抚摸掐弄他的脸颊,为所欲为。而他手脚发软,无能为力。
眼泪流了下来。
时隔多年,身为任堡主的任贞再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恐惧和羞耻。
如果此情此景发生在沙柳堡,这几个人的头很快就会挂在城墙上,展览给白天日头炽热、夜里滴水成冰的戈壁滩,和所有敢于践踏规矩的人看。
内心的他厌恶而震怒,梦里的他在无助地哭泣。
忽而,恶女子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昏暗的墙角,用袖子擦着满脸的泪水。
任贞浑浑噩噩地走在大街上。
丢了几个发饰,头发也有点凌乱。
天色向晚,路边的店铺点上了灯笼,人潮中,没有人注意一个失魂落魄的清秀少年。
他无意间走到了河边,他当日被处刑的地方,却有一个人捷足先登。
他望着那人的背影,就像仰望着满天星辰。
不期然地,她转头看他,明眸如星,含着一丝笑意。
任贞睁大了眼睛。
河畔晚风中,她手里拿着小摊上卖的风车,倚着一棵柳树。
正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意识到自己的狼狈模样,忽然自惭形秽地转过身去,捂住了脸。
虽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也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他却自觉没脸见她。他推开路人,一路跑回家,坐在窗前痛哭失声。
疏落的几颗星,在天上默默地俯瞰着他。
他冷眼感受着温热的泪水划过自己的脸颊,听着自己泣不成声的痛哭。这是他当年未曾发泄的情绪,来自于当日族中没有调查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