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次,守卫们专门去附近的城镇买了具薄棺和香烛纸马,把坑挖得很深很深。他们铲断了无数树根,几乎挖到牢顶的石板,又选了个良辰吉日,合掌作揖,一通祷告,再填上土,这次老大夫的尸体才没有再出现在牢中。
但有几个性恶的守卫贪老大夫之前攒的钱,去拿老大夫包袱里先前许诺的钱时,莫名其妙地在原处被绊了一下,马上放下钱财,惊恐地跑了。
从那开始,每到夜间,牢中都会响起诡异的声音,有时是窸窸窣窣,有时是刷刷的声音,严重时,整个牢房都微微震动。在这安静的地底,每一声都像是响在守卫们的脑神经里。小药童一到晚上更是不愿出江雪寒的寒铁牢房,守卫们更不爱来巡视,生怕招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在叱骂和祭拜都不管用的情况下,守卫们商量了一通,既然他不愿意离开这个地方,如果不显形的话,就由他去吧。
小药童既然是跟着老大夫来的,老大夫一死,他的归属就没有着落了。看在他每日勤恳打扫的份上,守卫们默许他住下,但每天连米饭也不见了,只有咸菜、窝窝头和青菜豆腐。他们心里都清楚,倘若哪天牢里那位死了,连带这座监牢在内,这孩子也是绝对留不下来的。出于怜悯,他们偶尔出去花天酒地,也会给他带点剩下的肘子猪蹄之类,他都欢欢喜喜地接下,好似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吃的饭菜般狼吞虎咽,看得守卫们都嫌噎得慌。
江雪寒断了脊椎,几乎动弹不得,为了防止他们想出什么新的招数折磨自己,他凝心静气,硬是一动不动,装作筋骨皆废,全身无法动弹的模样。
毕竟是曾经憧憬过的强者,谁都不愿与他结仇,守卫们也都不愿靠近他,生怕他还藏着什么杀手锏。仙首那边一直没有新的指令,他们就得过且过,由得小药童去给他打扫囚室和翻身,心里指望着千万别翻案,和万一哪天翻案了千万别倒霉到他们头上。
江雪寒在这空隙中,艰难地活过了一整个冬天。
大年三十那天,小药童一大早就出去了,他抱着许多蜡梅枝回来,将囚室装点得香气扑鼻。晚上,修士们从外面的酒楼带回一桌上好的年夜饭,馋得小药童直着眼睛往桌边凑。
“去一边儿去,小兔崽子!”一个修士像赶苍蝇似的赶他,不一会儿他又闻着香气转回来,于是挨了几脚,哭着走了。修士们懒得管他,只丢给他拿两个冷窝头回去。
仙门世家历史悠久,以往有些成功劫囚的案例,但此处隐秘,更有他们这些高手守卫。他们和建造这座牢房的人都相信,没有人能攻破困仙牢,也没有人能劫得了江雪寒。
在他们眼里,世家江家更是一群废物,一个家族越庞杂,出的废物就越多,正好杀鸡儆猴。唯有北斗宗和那位师祖需要忌惮,但很快,他们也将在舆论上将北斗宗拉下水。
他们吃吃喝喝,浑然忘记了囚牢里的两个人还存在,或者全然不把他们当作和自己一样的人。
小药童哭哭啼啼地回到囚室,窝在墙角啃冷窝头。四周蜡梅冷香扑鼻,他也渐渐止住了哭声。忽而一声叹息回荡在牢房中,那个从来不动也不说话的重伤之人声音嘶哑道:“怎么了,他们欺负你了吗?”
小药童停止了咀嚼,半口没来得及咽下的食物从他惊得半张的嘴里掉出来,经过衣服滚到地上。
那个人又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小药童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抖如筛糠。
静谧的牢中,只有外面行酒令的声音隐约飘到耳边。那人又叹了口气:“我闻到了蜡梅的香味,你可以分给我一枝吗?”
听到蜡梅两个字,小药童忽然高兴起来,他兴高采烈地从摆在墙边的枝条里拣出一把最好的,献宝似的伸到江雪寒眼前。
“好香,谢谢你。”小药童的手伸得太近,馥郁的蜡梅清香扑面而来,他无奈地避了避,又抬起眼睛,模糊地打量着这张痴愣的脸。小药童折了根细枝别在他发间,乐得手舞足蹈。
江雪寒努力地盯着这个小哑巴看,隐约见他黄瘦黄瘦的,像片没长好的小菜叶,纵然痴傻,神情却万分真挚。这孩子是真的想让他开心一点。
终于,他抬起手,捏了捏小药童脏污的脸。他一触便知,这孩子魂魄残缺不全,不知何因,但应该是导致他痴傻的根本原因。
忽然,他的手顿住了。
手指下移,江雪寒细细地抚摸着小药童喉间的肌肤,忽然神色一痛。
他的指腹下、隐藏在污垢中的,是一道旧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