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柜门,准备把江笠的衣服还回去,却发现破屋已经变了一副样子。
三面屏风围起了一方小空间,陈设着软榻和夜明珠。烛火高照,甚至还有一瓶新鲜的菊花散着清气,在这等偏远之地,已是十分奢靡。
江笠依旧坐在离火堆不近不远的地方,连动都没有动过一丝,更无半分钦羡之意。潇湘把衣服披回他肩上,在旁边默默地坐下来。
当年一起挨整一起反抗的友伴,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受冻?
“你不冷了吗?”江笠用树枝拨着炭火,低声问。
“冷啊,可是你也很冷啊。非要骗我说不冷,这样不太好吧?”
江笠自打睁开眼睛,就不知他人所说的冷暖是什么,此时“被很冷”,不禁觉得有趣。然而,他只是微微弯了弯唇,露出一个他自己也不明白什么意味的微笑。
这笑容在潇湘这等不解风情的人看来,便等同默认了。
对面忽然有语声传来。
“我吃不下。”那少年抗拒地抬高了音调,虚弱的声音传入他们耳中。
江笠如如不动,潇湘抬眼看去,时坞端着碗汤药细心喂着,那少年只喝一口,就吐了出来,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差了。他抬起眼睛,就看到潇湘正在看自己,不禁有些烦闷——他从小到大都被时坞悉心照顾着,此时有两个素不相识的同龄人在旁围观,忽然感觉很没面子。
实在很没面子。
二人眼神一触即分,潇湘低下头,装作没见。而那少年继续喝一口吐一口,他吐得实在难受,潇湘听得也想吐。
“要不要吃点甜的?”潇湘实在听不下去了,从布包里捧出果点来,多嘴道。
“少主吃甜会反酸。”时坞皮笑肉不笑,却作出一副温柔面孔。哪里是少主会反酸水,完全是他看不上这等偏僻地区的粗劣果点,不想让少主吃。
“不,我要吃。”那少年忽然看向潇湘手里的点心,言道。
这是他第一次反对这位忠诚的贴身近侍的意见。他实在很难受,就算潇湘捧出来的是石头,他也要尝一尝,转转口味。
时坞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意外之色,然而转瞬即逝。
“多谢。”他说。
时坞用乌木筷在其中夹了一块看起来样貌最好的,放进小碟中,端到少年面前。少年似乎从没吃过,小小地咬了一口,忽而微微一笑:“好甜,我以前都没吃过。”
他吃过点心,对时坞说:“你且退下,我要和这两位朋友聊聊天。”实际上就是找个理由不吃药。
少主想和同龄人聊天?这可实在是件新鲜事。时坞应是,退到门外,把空间留给三个孩子。
戈壁上还在下着雨,他伸手接了一点,细看时,还带着淡淡的土色。
“不才北斗宗江笠,敢问公子何方人士?”江笠拱手道。
“我是南方人,名叫姜去寒,为看病和追查逃奴而来。”那少年弱弱地倚在榻上,无力地微微颔首。
这名字取得有点火气。但一般先是大冷天或先受了寒,才会需要姜汤驱寒暖身。名字乍一听没问题,是说姜的药性。但仔细一琢磨,便发现有点病意。
二人皆不指望他还礼,一则他这个排场让人有些莫名尴尬,二则他已经尽力了,潇湘怕他还礼时用力过猛出了事,他那个侍从会发疯。
“你呢?”姜去寒看向潇湘。
之前灯火暗淡,未曾将他瞧得仔细,烛火下,他的模样方清晰地显露出来。
细看之下,姜去寒不像个少年人,倒像个孩子。
他身量偏小,久病清瘦,弱不禁风,苍白的、巴掌大的脸上,嵌着一双沉沉郁郁的黑眸子,看不出喜怒来。他整个人笼罩着一种纤细而幽冷的气质,带着点孤高,像初二或初三的蛾眉月,仅对大地显露出一弯淡而细的眉梢。
而真容,就藏在那无法得见的暗影中。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鬼气森森,不像个人。潇湘想象不到一个人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样的气质。
她只道:“我家在附近村里,姓姬。”她原本不打算参与谈话,也不想被小姜知道自己的真名。不是说怪谈里的鬼怪知道具体地址容易找上门,或者怕惹上麻烦,而是这个孩子本身让她感到有点不适,哪怕他是微笑着的、他的病态有很好的理由来解释。
“你姓姬,那我叫你小姬好了。”姜去寒垂眸道。
潇湘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这两个字在他口中道来,着实不像什么好话,好似什么王孙公子养来取乐的歌女舞女,挺不对劲的。转念一想,他自个儿名字就有问题,能把别人名字叫对了才怪。
“你这名字取得不好。”潇湘下意识没话找话地接茬。
“那,依你来看,叫什么好?”姜去寒抬眸看她,目中似有些闪烁。
潇湘:“……姜大壮。”话音未落,她马上捂住了嘴。这是把给善行院孤儿随口取名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