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山横贯东西,山势可抵御北风,登顶可见万姓城池。尧山脚下,颍水依傍,道途坦荡,大营便戍扎于此。
时近黄昏,西边霞光万道铺了漫天,颍水冰封,残雪覆于其上,红霞点点洒落如星芒四散般晶莹闪烁。
枯树前,一匹枣红大马懒懒洋洋踱着小步,桓央晃晃悠悠躺在马背上,举在半空的手握着一封黄封信笺——是京中寄来的家书,她凝了半晌也未拆封。
战事已平,她原该是亲书一封递回京,同阿爹阿娘报个平安。可思及彼时莽撞出逃,心中总是愧疚难当,连带着便生出许多怯意。双亲或责备、或叮咛、或挂念……竟都成了此刻不敢触及的角落。
桓央微微叹了一声,抖了抖手中信封,缓缓垂下手臂,任信笺随风轻轻晃动,与其猜测,倒不如回了京挨顿板子来得心安。
她偏过头,漫天落霞盛入眼中,胭脂般浓郁的色调,朦胧间尽染了半个尧山。此景苍茫倬远,着实令人心醉,她乌羽般浓密的眼睫微微震颤。
昔日,桓家奉命戍鸡岭关时,她偏爱趁着落日余晖之际纵马驰骋,恣意破风徜徉。那时,她年纪尚小,只觉得这般美景,壮烈堪比江潮,因而对于文人骚客将其比拟作悲情一事,很是不屑。可而今从头看,此景依旧在,却是百味杂陈,难比从前,倒应了前朝方先生那句——天回地转春犹在,物是人非意自惊。
切身,才可谓之经历。书中所言,终是迂回婉转了些。
“断霞千里抹残红,云雪茫茫点尧山……”一道清洌的嗓音悠悠传过,脚步未至,声却先。
桓央眉头稍挑,寻着声看去,一位银氅白衣的隽逸郎君,姿态闲适从容,茕茕立于树下,他眼中盛满余晖,面上似有动容,忘我般沉吟,竟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
桓央暗自心惊,竟对闻清此人到来毫无察觉,却也未作声惊扰,只手撑在脑袋下,微微阖上眼。
景随时移,转瞬即逝,便安静做一看客罢。
却,不消片刻,身下马儿忽而躁动不安,鼻响不断。
桓央只当是马儿疲乏,眼也未睁,抬手懒懒顺了顺马鬃,当作安抚。
这番动作却似无用,红鬃马蹄踏着碎步,且行且退,不安更甚,险将桓央颠下马来。耳边亦是窸窸窣窣,她皱了皱眉,当即扯紧缰绳,翻坐回马鞍,却见,闻清不知何时已至跟前,此时正佝偻着身子,似在荒草中摸索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桓央低眼凝视,声音略沉,出声问道。
话音方出,只见闻清身子向前一扑,当即跪伏在荒草丛中。听到问话,闻清微微抬眸,面上浮过些许歉意,低声道,“在下失礼了。”随即,缓缓起身,从容抖落衣裳上的浮草,他微微仰面,同马上桓央道:“方才有只小蛇,小生恐惊扰将军,便擅自捕了来。”
说着,举起右臂,果不其然一尾三指粗的黑环银蛇正在他手中竭力挣扎,蛇尾拧转着扭作一团。
桓央心头一慌,她从不惧这些蛇虫,但这匹红鬃马却怕得紧,欲教他快快拿开的话尚未出口,身下红鬃马已厉声嘶鸣着高高抬起前蹄,“快!让开!”
闻清瞳眸瑟动,面上惊慌着狼狈坐倒在地,手中黑蛇也趁机隐匿荒丛中窜逃。
桓央死死勒住缰绳,将马扯拽向另一侧,跑马一圈,未教马蹄踏向闻清。红鬃马毕竟伴她多年,纵是惊惧也听得主人号令。桓央眼眸锐利,视线紧盯着黑环银蛇踪迹,不承想,这尾蛇竟迂返回来,绕在闻清腕边,正掀起獠牙,意欲报复。
她轻笑一声,随即提剑控马,侧身悬停,剑气凛然当即将其斩成两段,蛇身不甘心地扭曲着,没过多时便僵直成条,动弹不得。
闻清眼眸微微震颤,待回过神时,桓央已下马,款款走来,她单手挽剑负在身后,面上温和,缓缓向他伸出一只手。
他抬眸而视,她眉目如画,此刻却含春,她逆着光,似身披万千霞光而来,只为他来……闻清撑在地上的指节微微瑟动。
“在下惭愧。”闻清没有搭手,拂了拂衣袖,兀自站直了身,才恍觉桓央发心已近鼻尖,较寻常女子而言她身量更出高许多。
“不必自谦,你徒手捕蛇已是胆量过人。更何况,此乃为将者职责所在,不用放在心上。”桓央不甚在意地抚顺马鬃,却寥寥几句抚平他心中褶皱,闻清眼池深处漾起波澜。
“你来此处可为寻我?”见闻清久不言语,桓央出声问道。
此处并非营帐,又人迹罕至,营中上下除她外,时常来此地的也并不多。
闻清闻言,拱手道:“清醒至今,还未谢过将军救命之恩。”他顿了顿,抬起一双诚挚的浅瞳望向桓央,郑重道:“将军心中可有所求?闻清愿承将军一诺,以酬将军恩义。”
桓央笑意微凉,他以诺相酬,实则却是划清界限,两不相欠。状貌亲和,实则疏冷,这样的人,她也识得一个。
思及那人,桓央眼眸闪过一抹落寞,似是逆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