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死了。”
朱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从窗户旁走开,回到书案后坐下,面色有些阴郁。
大理寺卿程景亭立在一旁,抬眸略略一观他的脸色,道:“我倒觉得她勇气可嘉。”
“勇气可嘉,谋略不足。”朱九虽这样说,面上的郁色却去了几分,“只会使蛮劲,不会用脑子,那不就是莽夫?”
“殿下,还要晾着她么?”程景亭问。
“晾着。”朱九淡声道,“让她撞撞南墙,也好知道天高地厚。”说罢,他又翻起案上陈放的卷宗,问道:“景亭,三年前方之洲查的这桩江淮道盐矿案,你怎么看?”
依照卷宗记录,江淮道盐矿案发生于九年前,由一场导致四十二人丧命的惨烈矿难事故引起,江宁城于八年前结了此案,定性为贪腐案,将主犯江左苏家一门满门抄斩。此案本已结案,岂料时隔五年,又上报至中央,三法司审核无误,维持地方原判决。但御史台又奏了一本,认为此案存疑,圣上遂命方之洲彻查。方之洲查了近一年,期间更改过判决书,但这次更改的判决书及附录文书却找不到了,最终改了回来,仍维持地方原判决。
程景亭道:“程序上没有问题。”
“那真相呢?这案子闻着都是血腥味儿,里面可是埋了上百条人命!”朱九神情极为凝肃,“一个案子拖拖拉拉查了快十年,若没有问题,为何能查这么久?若有问题,为何到最后还是维持原判决?”
程景亭沉默不语。
“你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么?”朱九连发数问,“方之洲更改的判决书到哪儿去了?这么重要的文书,怎么会凭空不见了?他在查案的过程中,有没有受到过阻挠?如果有,谁这么大本事,能阻挠得了一个手捧圣旨的侯爷?”
程景亭道:“此案确是有些疑点未解。”
“我以为此案不简单,很不简单。”
朱九说罢,凝神思索起来。张静姝家门口的尸骸案他已查出了些眉目,基本可以推断死者是方之洲,但目前尚未找到方之洲的尸体,故还不能盖棺定论。他将前后的事情串起来捋了一遍,方之洲被杀后分尸,投尸张静姝家,渔盐税收衙门的高官偷窃张静姝家,张静姝家被烧,这中间有什么联系呢?
朱九正自思量,小六子进来禀道:“爷,兵部来人——”
朱九收回思绪,不待他说完,便道:“我知道了,这便去。”他起身离案后,又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张静姝此刻已被人带回小院,可她还缠着人不放,一看便知在不停地问为什么。
整个事件扑朔迷离,幕后黑手深不可测,本当谋定后动,在没有洞察真相、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之前,绝不轻易动作。可她偏偏拿着一个来历不明的火折子头脑简单地往前猛冲,他一时不知该愁还是该笑。
“殿下,若她明日还来……”程景亭话说一半便即顿住,等待朱九示下。
朱九道:“不要理她,让她自己知难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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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张静姝显然还停留在“迎难而上”的阶段,尚未参破“知难而退”的真谛。
这日,北风萧萧,阴气黪黪,张静姝又来到举巷,又被人送到大理寺院内的小院,同前两日一样,还是没有人理会她。
吃罢早饭,张静姝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天空零星飘起了雪花。
雪越下越大,初如晨星,又如落花,继而便似鹅毛乱飞,不多时便铺了满地,连院子里的枯树丫子都挂上了雪。
张静姝没什么心情赏雪,百无聊赖中,忽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她昨日在大理寺乱闯一气,倒也不是全无所获,她至少知道了几件事:大理寺的老大叫“程景亭”,她所待的小院是程景亭平素休息的地方,程景亭在大理寺院内南边最高的那栋阁楼上办公。
显而易见,把她带进来的人正是程景亭,可程景亭为何不见她,她不得而知。
既然程景亭不见她,那她就想办法让程景亭见她!
张静姝走到小院门口,忽又顿住,往自己身上瞟了一眼,心念一转,遂又回屋,脱下裌衣、皮袄、裹腿、帽子、披风等一应御寒之物,仅着单薄衣裳,才又出了门。
她可是要去施苦肉计的,穿得那么温暖厚实还怎么苦?
张静姝来到高阁前,扬声道:“程大人,民妇张静姝求见!我会在这里等,一直等,直到大人肯见我!”
张静姝说罢,专挑了个全无遮拦以便阁楼里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地方开始站桩。
全无遮拦固然视野开阔,但也意味着没有任何遮蔽可挡风雪。须臾,张静姝便冻得脸白嘴青,浑身发抖,只觉大风在身上刀子似地割,狂雪从衣领灌了进去,瞬间变成刺骨的冰水,大肆侵犯着她尚有余温的身体,直要将她彻底冻结成冰。
程景亭站在窗边看着。
女子伶仃地立在风雪之中,她看起来纤细而又脆弱,却偏有股坚不可摧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