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的下人退了出去,四周的窗户都被紧紧关上,锦缎遮住了月光,只有隔断门上的几片镂空花瓣在悄悄呼吸。
蒋一乔早早褪去了外衣,却仍被火炉烘得双颊发烫。
屋里寂静无声,她局促地坐在床沿,偷偷侧过头,从瓶瓶罐罐的缝隙里窥视向安。
他倒是安之若素,并不因为房里多了个人而有任何不自在,拥着厚厚的棉被,看他那永远也看不完的书。
“时候不早了,要不先歇下,明日再看吧。”蒋一乔说得小心翼翼,却还是觉得有些打扰,于是又欲盖弥彰地补救,“我只是担心你还在病中,并不是要催促你。”
“没关系,其实你也不必这般谨小……”向安手握书卷,循声望去。
博古架像是树叶打散阳光一样将蒋一乔的身影半遮半掩。
小姑娘只穿了件白色中衣,单薄的身型被一个百年前的彩釉花瓶挡住,窈窕腰身正巧装进了小小的方正木格子里,比任何名贵的瓷器都要惹眼。
她像是略侧过了身体,如云如瀑的长发一闪而过,倏忽不见。
向安这才发现,暖阁其实并不大,他们之间隔得很近,一点点微小的动静都非常清晰,以至于他忘了自己刚才究竟要说什么,只能狼狈地转过头:“熄灯吧,早些歇息。”
幸好,一阵窸窣之后,烛火熄灭,一切都牢牢陷落在黑暗里。
博古架的方向传来了一点绵软的声音,似是祝愿,亦像是煞有其事的陈述:“好梦,向安。”
蒋一乔觉得自己等了许久,甚至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过去,总算等到了向安的回应。
独属于他的清润的声音,不重但很能令人心安:“好梦。”
已是沉浸在半梦半醒之间,蒋一乔依旧满足地往被子里钻了钻,暗想着自己入睡一向很快,兴许也并非等了很久。
酣甜的一晚过去,蒋一乔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光已透过纱幔,投进模模糊糊的光影。
向安躺在床上还没有什么动静,隐约可以听到他呼吸的声音。
蒋一乔裹着被子,静悄悄地抬眼,却不发出任何声响。
还没等她成功窥见向安的身影,门外已传来了不少脚步声,不一会,双仪领着丫头走了进来,径直叫醒了向安,又捧来了蒋一乔的服饰。
“这还没到巳时吧?怎么不让他多睡一会?”蒋一乔不解问道。
双仪正帮她整理着腰间的穗子,闻声笑了笑:“夫人今日归宁,公子特意交代了,要早些唤他起身。”
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如此细致周到,让人无可指摘。
蒋一乔下意识回身望去。
向安靠坐在床上,神情倦怠,显然还没有回过神。
蒋一乔抿嘴一笑,主动从下人手中接过了衣服:“我来吧。”
一回生二回熟,分明上一次还笨拙地找不到袖口,系不对绳子,今日却像是已经十分熟练了似的,连衣襟都褶皱都被小心地抚平。
向安今日穿的是一身暗绿色的对襟阔袖,绣满了褐色云纹,玉带勾勒出他的腰身,更显得他长身玉立,气度不凡。
蒋一乔很是满意,欣赏片刻后又催促着双仪递来斗篷,将他严丝合缝地遮好。
“你才来几日,倒是与双仪越来越像了。”向安盯着她的动作,语气有些冷淡,“干脆我行止都在马车上,一点都不要见风才好。”
蒋一乔一脸意料之外的怔然,不明白向安的不快从何而来。
他虽然消瘦,身量却高,即便披了斗篷,却一点也不显臃肿,反而更添了几分贵气。这件斗篷里面缝了黄牛皮,轻巧又保暖,并不厚重,按理讲应该不会压得人难受。
但她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喜欢吗?要不脱下来?”
蒋一乔问得很认真,眼睛里全是向安的倒影,双眸澄清,没有一点阴影,仿佛根本听不懂他话里无端的指责,只是平和地征求他的意见,尽可能照顾他的情绪。
“不用了。”向安拦住她欲解开绳子的手,无端地对自己感到恼丧,“抱歉,有些头疼,不是你的问题。”
他分明才醒,甚至没有走出暖阁,可双手相碰的一刹那,蒋一乔还是觉得他冷得像冰。
蒋一乔连忙拿来手炉让他捧着,又不由分说地将他的手塞回斗篷里,笑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明明没做错什么却要抱歉。”
向安看着她弯弯的眉眼,摇了摇头,也不知是笑是叹:“我也很不解,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今日天气并不怎么好,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风刮得太厉害,以至于街上甚至没有几个行人。
饶是这样,蒋府仍然遣了蒋青宜早早领着人在门口候着,见到蒋一乔和向安,很是不情愿地行了礼,领着他们往中堂走去。
大红的箱子、担子很快又将院子占满,即便只是回门礼,向安出手依旧非常阔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