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 / 3)

冬夜是如此的漫长、寒冷。

沈识跟着祢赢出了太平县城,怕有人追来,向着镇上狂奔了一段时间,才缓下速度。又继续走了好久好久,走到两条腿都仿佛失去了知觉,天还没亮。

他受不了了,“祢赢,我走不动了,能不能稍微休息一会儿?”

祢赢回头看他气喘吁吁,腿脚打颤,便停下来,顺便吃点儿东西。

水囊里的水早就冷了,冻人肺腑,让她想起彭杨的浊酒。

沈识看她似乎在出神,也不自觉盯着她。

祢赢察觉,“看我干什么?”

沈识说:“我觉得你好厉害。不管是打猎还是打人,我从来没见过你犹豫,更没见过你害怕。县尉的儿子也在县学里读书,但我觉得他不如你。先生说,小时可见大。反过来,不知道你小时候经历过什么?”

学堂里的同窗们聚在一起显摆家里吹嘘自己的时候,他被迫听见,就常常想起祢赢。他也说不出自己这么做比较的理由,只是长期地观察下来,他确信邻家姑娘的精神、气势都胜过他这些同窗。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祢赢旋上水囊的盖子,没有接着他的话头说自己,而是问:“休息好了吗?好了就继续赶路。”

沈识一愣,讪讪地跟着起身,“你很讨厌和我交谈吗?”

祢赢:“现在并不安全,侃谈会浪费体力,分散注意力。还是说,你害怕走夜路?”

沈识立刻挺直脊背:“我、我不怕!”

出生在乡下的孩子,或多或少都跟着爹娘走过夜路。夏日农忙的时候,沈识也曾五更天就跟着阿娘上坡干活,到烈日灼背的时候,才回来烧早饭。

他当然不怕走夜路,只是心中不安、下意识试图缓解,只是对面前的女孩子感到好奇、想要多了解一些……

祢赢则没想这么多,把之前捡来的木棍递给他做拐杖,另折了根枝条握在手里,依然走前头。

这根木棍犹带体温,沈识攥紧了,埋头踩上她走过的脚印。

万籁俱寂,山野间唯有两道人影沉默而快速地赶路。

直到月华流尽,晨光破晓。

镇口灰蒙蒙的建筑轮廓已经出现在视野里,祢赢却突兀地止住脚步。

“怎么不走了?”沈识差点撞到她。

祢赢说:“不对。”

“哪里不……”沈识说到一半闭上嘴,鼻间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不由仔细去嗅。

那是一股浓重的、黏腻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沈识捂住嘴,随即想到阿娘和奶奶,立马就要冲进去。

祢赢一把拽住他,“从小路走。”

两人绕开大路,从旁边的小树林绕到小镇中部,穿过房舍间的窄道,打眼就看到一具倒在推车旁的男尸,脑袋上豁了口,袄子棉裤都被扒掉,只剩一层逢着好几块补丁的里裤。

祢赢认得,是集市上卖炊饼的男人。他们是夫妻档,却不见另外一个女人。

沈识也认出来了,他从小在这里长大,还买过他们的饼吃。那一瞬间,他脑子里“轰”地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直接跑到街上。

“娘!”他放声大喊。

祢赢追出去,扔了枝条,手伸进斜挎的药篓里。

篓里有把镰刀,还有一把小药锄。

沿街到处都是衣不蔽体的尸体,米铺、盐店和其他店铺都被洗劫一空,民居也都门破窗烂,被打砸得彻底。

四下静悄悄,不见屠镇的贼人,不见幸存者。唯有沈识的呼喊声,一声高过一声。

祢赢听得心里发冷,先一步奔至约定的旅店,闯遍客舍,最后在后院找到了说要等她回来的人。

板车翻倒,拉车的驴子和车上的所有家当不知所踪,妇人静静地趴伏在地,衣裳背后绽着两道大口子,浸透的血仍然潮湿。在她的身下,躺着她的婆母。老母没有受伤,然而脸色泛青,已经冻没了呼吸。

祢赢探过鼻息,收回手,定定地看着她们。

她控制不住地想,自己昨天是否应该坚持让她们先走?

“娘!奶奶!”沈识冲进来,扑跪到妇人身边,猛然失声。

祢赢只能看到他不住颤抖的双肩。

半晌,才见沈识抖着双手捧起他娘的头,别起散乱的鬓发,然后再去看他奶奶。他擦去奶奶脸上的脏污,抚摸过满是皱纹的凹陷下去的脸颊,突然将脑袋埋下去,和她们头碰头,痛哭出声。

他的家没了,他的天不会亮了。

祢赢不会哭,左右看了看,将板车翻过来。虽然车辕断了,车板也被砸烂了,但她从旅店厨房里找出了半个筛子和一截捆菜的绳子,和破车板拼凑拼凑,勉强还能一用。

她说:“别哭了,这里不是能久待的地方,早些让你娘和奶奶入土为安。”

沈识仿佛没听见她说话,仍然哭得要断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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