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正中,一位女子正侧身坐在椅中:绛红色的中式旗袍完美的修饰出一段娇媚的背部曲线;头发半垂,发髻上簪着步摇;怀里抱着把琵琶,双臂正上下舞动着,琤琤的琴声便从她怀中漫跃而出。
屋里的陈设也十分简单:一桌三椅,一个屏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四周有两扇门,同样大敞开着,只是不知道通向哪里。
听到脚步声,那正在弹琴的女子只轻轻转了一下视线,随后又兀自看回原处,旁若无人般地继续着双臂上的动作。
那是张对钟原来说有些陌生的脸。她双目微阖,一脸的沉醉其中和不被打扰。
钟原这才看到那女子左手腕上的那个疤,他断定,制造这个疤的那枚子弹,就是当年从自己枪□□出的那枚。
曲毕,那女子把怀里的琵琶小心地放到桌面上,将右手的假指甲一个个地卸了下来;一边卸,一边斜眼看向钟原这边,语气幽然:“钟原?”
她的目光在半秒钟之内又重新挪回到了自己手上,低着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样居然也能被你跟来,倒还真是我太小看你了。”
钟原一睨:“这事本不难。车厢里装了多重的东西,过个减速带就知道了。”他边说着边又重新打量这面前的这个女人:四五十岁的光景,仍旧风姿绰约,容颜姣丽,用“花娇柳亸”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只是那目光,却是极冷又极深的,像一条藏满故事的深巷,装满一目难尽的悲凉和酸楚。
“果然聪明!”那女子谑笑着,转眼将卸下的假指甲细心地收进盒里;她抬眸正视着钟原好一会儿,神情迷离地轻轻拍着桌上的琵琶,开口问道:“这位先生,方才我弹得如何?”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钟原斜眼看了一下那琵琶,略作沉吟才开了口:“《浔阳月夜》,曲子是不错,但是您这三根弦的琵琶,如何奏得出这般天籁之音呢?”他又把脸转向那女子:“您觉得呢,十苓夫人?”
那女子脸上原本清澈妩媚的笑意渐渐失了光彩,直到完全消失,刚刚还柔情万分的目光也瞬间凌厉起来:“但凡沾过了污濯的血液,就再不配回到这方纯净的木头上来;这根弦的位置,空的就是空了。”
略一顿,她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听上去——这曲子你很熟?”
钟原笑笑:“不瞒夫人,此曲为家父生前最爱。”
那女子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眼中也多了几丝伤感,压着的眼角也不住地抖动起来。
“我想,要是换作在上个世纪,我似乎——该称呼您一声‘姨娘’吧!”钟原把她眼中的伤感悉数作着解读:“也就只有在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才这般既不合理又匪夷所思地存在着。十苓?您既然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想来对家父也还是余情未了的吧?”
的确,钟泉与这女子相识之初,是叫钟守榛的。
那女子一怔,整个人霎时僵在了那里:她的确小看了这个钟原,看来他知道的远不止眼前这些;她又忍不住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他跟那个人实在是太像了,像到足以让她瞬间失神,仿佛回到当年一般地居然再次问出了“弹得如何”这样的问题。
钟原无暇顾及那女子的怊然若失,沉了口气后又将声音提了几分:“我已经到这里了,你还想继续躲下去吗?”
说这话时,他的视线正对着那扇屏风:打从一进门开始,钟原就断定,那后面是躲了一个人的。
那扇屏风微微晃动了几下,一个人影缓缓挪了出来。
是冯域。
仍旧浅色系素雅的着装,仍旧颀长的身形,仍旧隽秀的面庞,可是眼前的这个冯域,钟原只觉得陌生。
是那种可怕的陌生。
当这种陌生的感觉被钟原藏起,换做脸上一脸意料之中的平静后,自以为被自己藏好的,还有那些复杂的心绪,就在刚刚,追来的路上。
钟原盯着冯域的脸,没有说话,只在不经意间攥紧了拳头。
“先生。”冯域一如既往地这样称呼钟原,声音也仍旧温和又亲切;只是现在听起来,多少显得有些讽刺了。
当心里一直期待着的“失而复得”被无法挽回的失望顷刻取代,那些复杂的心情在钟原心中再次乱作一团:怨恨,恼怒,心疼,困惑......一时间,他竟不知该用哪一种心情来面对眼前的局面了。
可眼下他能做的只有忍耐,为着还不知所踪的沈未和余知予。
“沈未呢?”钟原厉声问道。
冯域一愣,大概是没想到钟原会这样直接地就问到了这个问题。他脸上闪过一丝失落,看上去甚至是有些生气;他抬起脸:“死了,刚刚被我杀了!”他的语气狂躁又不羁,很显然,这个回答是负满了气的。
这回答让钟原一时语塞,心里也悄悄打起了鼓。
不等钟原再次开口问些什么,冯域淡然地问道:“我想知道,先生是怎么看出破绽的?”
“那份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