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深夜,延嘉殿内四角都点燃明亮烛台,常仪捧着白玉托盘从廊外入殿内,长桌旁做了一位束发红衣少年,眉眼精致,坐姿放荡不羁,见常仪捧着托盘入殿,直接径自从白玉托盘中取下一壶烈酒给自己斟满,笑意盈盈地望向伏案阅卷的顾沉月道:“殿下,您要不要也来一口?”
常仪将一边白玉托盘轻轻放置在桌案一角,一边笑着回应这位红衣少年道:“孟娘子,我们殿下方才从甘露殿里赶回来,您呀,就别在撺掇我们殿下饮酒了。”
孟枕梦灌一口烈酒,咂舌道:“是么?我观殿下面色,倒不像是饮酒之人应有的迷醉神态。”
顾沉月从小山堆似的公文中抬首,淡淡瞥她一眼,“我得太后殿□□恤,并未饮酒。”
“我就说嘛,宴无美酒,酒无迷醉,这不像圣人的作风,原来是太后殿下也在,”孟枕把玩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精致酒杯,动作利落地又给自己斟满一壶,“我昨日刚到长安,就听见长安城里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江博士科举舞弊一事,殿下还未处理吗?江博士她阿娘可是在最近合作中向我们商会让利了不止三成了啊,殿下再不快点解决我怎么好向人家娘亲交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世家猖狂,意图逼供江博士,虽说她自己硬扛了下来,但如今身子——”
“岭南那边江家的商会一落地,长安城内便行动起来了,这些个世家没什么经营扩张的才能,摘果子的速度倒是快,要说现在新上任的那些个岭南官吏,没两头押注我是不信的,”孟枕百无聊赖地将价值千金的酒杯随意在空中抛着玩,浑不在意地开口,“我呢,就先冒犯一句,殿下您处理得越慢,对江博士越反而越不利。”
顾沉月轻轻蹙眉,“岭南在我手中。”
“江南不在啊殿下,江南道淮南道,您想想,那是谁的老巢?难不成真要逼江家主舍本逐末?迁去岭南发展,那叫什么事!”孟枕猛地一大腾坐起身来,“而去我观殿下如今行事,是起了扶持江采言的心思吧?”
顾沉月沉吟片刻,神色冷淡地略一颔首,“是。”
“而且还不是那些个散官勋官,殿下想扶她做实事。”
顾沉月略一挑眉不置可否,只示意孟枕继续。
孟枕将酒杯一抛,乘机双手击个掌后再接住,“——我猜,殿下想扶她做丹心书院院首。”
这句话终于让顾沉月略微抬了抬眉毛,吐出两个字,“继续。”
多年行商,走南闯北之人,眼光锐利天赋异禀,此刻把玩着白玉杯的手终于安分下来,改为在桌案上托着头,孟枕兴致盎然道:“自太后殿下推行开恩令以来,哪怕朝中已经有了杜璃浅雨翎遥这样的存在,但各世家中愿意让女子入朝者还是少之又少,后面虽科举放宽了对商贾子女的限制,但实际授官仍是多加限制打压。”
“我本是没打算这样猜的,毕竟殿下接下来能保书院几年不还是未知数吗?不过江博士此番入狱,让我有了点新的想法,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殿下您只将书院做跳板,最后目的还是从国子监下分一杯羹,如今才明白,殿下是想取而代之。”
“倘若留着江博士,为江博士犯案正名,出身商贾,女子,科举贡士,这样一个人都能在书院中大放异彩,那么比起学分九等,贵贱有别的国子学,一个有教无类,一视同仁的丹心书院,谁更值得天下学子奔赴?我猜殿下,在书院之中,也有所布置吧?”
“让官学空置,让路给私学,想想就觉得有意思,”孟枕眯着眼饮下满满一盏烈酒,“等日后殿下即位,谁人又敢认国子监为正统?好!好!好!我这就协助殿下指鹿为马!”
顾沉月轻轻垂下眼睫不欲多言,她早已习惯了孟枕这口无遮拦的跳脱作风,对方很擅长踩着她的底线做事,顾沉月内心毫无波动,只眼神淡淡瞥向喝得兴起的红衣少年。
孟枕喝得兴起,只管一杯又一杯的往嘴里灌,殿外有宫侍低头入内,快步在顾沉月身旁低语几句,递上几卷厚重文书,顾沉月低头一页页翻开,对着孟枕道:“书院后续的账本清点与人员变动,便交由你去做。”
“嘶——殿下,你都打算扶江博士了,我想她阿娘应该会很愿意送人给书院差遣的,就别惦记我手底下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这些人吧?”
“不愿意?”顾沉月略一挑眉,将手中书页合上,神色淡淡道,“剑南道那边的胡商想做香料生意,大顾这边一直按着没放开边境互市许可,你去,把他们手里的货源给我抢回来,抢回来之后再建茶马市。”
“——我?”孟枕酒瞬间清醒了大半,一脸震惊地用手指着自己,“不是?我何德何能?殿下,剑南那呆一炷香等于免费入土的地方,很艰苦的好不好?而去胡商又狡诈又贪婪不说,他们可是真的会吃人的!”
顾沉月没搭理她,将手中书卷展开又翻过一页。
孟枕见她不答,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凑过去,“好殿下,我做,我做还不行吗?别把我发配到那吃沙子的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