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万物复苏,二月已至,绿彩盛装。 春闱考试已在京城如火如荼得举行,怡风也搬到了贡院与考生们同吃同住。 今年从全国各地来京赶考的考生共有一万零五百多人,光是扩建考试院就耗费了不少的人力物力。不过如此内忧外乱的时刻还能有这么多的学子前来考试,倒算是一种安慰。只要读书人还对国家抱有希望,愿意以己之力报效朝堂,那么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就不会败落。 春闱考试分三场,每场三天,第一场考对四书五经的见解,在二月九号开始;第二场从十二号开考,主要考试论判语,从诏诰表内选一道作答,考察学生的公文写作能力;第三场则是考试经史策,以史为鉴可知兴替,这最后一场试则是从十五号开始。 以往一到会试总是状况频出,如有冒名顶替的,有卖试题买试题的,有互换身份互换签名考试的,有考到一半猝死的,还有迟到闹事的,更有甚者如不怕死的女子,女扮男装前来应试的。总而言之,年年提醒提防,年年都有如出一辙的状况出现。科举不仅仅是几场考试,对于很多人来说更是一盘生意,只要涉及利益便会有防不胜防的新旧把戏出现。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的晚,已是二月,那呼呼而过的冷风依旧能刮伤人的脸和手,怡风揉搓着双手取暖,走在冗长的贡院过道,紧绷着神经,内心的揣揣不安半分不敢放下。对于怡风而言,这次主持春闱也是他人生中的一场重要的考试,他心中的紧张和焦虑与那些参加考试的举人是一样的。怡风望着那些学子们奋笔疾书,心中又是宽慰又是惆怅。他有时也会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是坐在那里的一员,是否有突出重围的希望?在朝堂上,他总被百官夸赞才华横溢,智慧过人,可是如果他不是皇子呢?他还是人们口中的人中龙凤吗?加深他心中的惆怅的是,他想起了那远在异国,生死未卜的裴乂。她但凡是个男子,那今日她便能安安心心地坐在这院子里像其他人一样为取功名而秉笔直书,然而她是一个女子,她若想名留史书,她便要付出比别人更大更沉重的代价,而就目前她的处境来看,这个代价可能会是生命。 “裴乂,你不能死,你若现在死了,也只会淹没在滚滚洪流之中不为人所知。你要活着,才能建更大的战功,才能被铭记于历史。”怡风想起了裴乂,他便不自觉地念叨了一句。 “谁在说话?”监考官以为是考生在细语,便大声喝止道。他这猛然一声,一下子把怡风的思绪又拉回到了当下。 怡风觉得不甚有趣自回到后院坐下吃饼喝茶,那礼部的尚书冯大人不久后也走了进来,他笑道:“殿下怎的一人在这里?” 怡风回道:“累了,进来坐坐。” “殿下这是第一次主持春闱,事必躬亲,日夜操劳,但是也要爱惜贵体才好,不然陛下怪罪下来,我等如何担待得起?” 怡风笑了笑,道:“冯大人坐吧。” 冯远岫坐下,又侃侃而谈道:“想当初下官也是这么出身的,十五岁参加了童生试,到了十八岁才又去参加了乡试,第一次乡试没中,第二次才考中,当了秀才,那时为了读书已是一贫如洗,家徒四壁。若不是夫人善于理财,靠刺绣和靠卖年画为继,为我攒下了来京城赶考的银子,恐怕我也无今日。” 怡风又笑道:“自古以来,多有读书人为了专注科举考取功名而挥散家财,卖地的卖地,破产的破产,有的这京城都还没来过呢,便抱着书经饿死他乡,可悲可叹。冯大人身负治世之才,夫人却有持家之道,如此伉俪情深,互相扶持,实在令人艳羡。” 冯远岫转而伤心而道:“可惜啊,十年前夫人因积劳成疾,已经仙逝。” 怡风被他的悲伤所染,愣了好一会,才又缓缓安慰他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夫人已走十年,冯大人还这么惦记着她,她亦不枉此生了。” 冯远岫自嘲般笑道:“惦记是惦记,生活是生活,这日子不还是得过下去嘛?” 听罢,怡风怔怔地道:“同过甘苦却无缘共享富贵,虽非是薄情寡义之故,却也让人唏嘘不已啊!” “深情由来只在纸上,淡忘才是生活的本质。”冯远岫又道。 怡风听罢却更觉悲哀,他自觉自己对裴乂情深,然而他又不得不自问,他这样的情深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吗?冯远岫与他的夫人经历过那样相濡与沫的岁月,尚且抵不过十年,而他和裴乂甚至连互相告白都没有等来,又能抵得过多少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