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筠带着书鸢、绘棠出了翊坤宫。书鸢提着那食盒跟在后头,看着永巷里四下无人,只有不远处有零落的宫人在扫落花,便疾步上前靠近了顾惜筠:“小姐,这……”
她老觉得那二殿下并不靠谱,可又不知该如何劝阻小姐。
顾惜筠脑子里飞快地计较着,她并不方便与姨母说自己已经不想与容泱扯上干系了。沐纤音是个顶单纯的脑子,虽然为人刻薄跋扈,可她压根理解不了宫闱里的明争暗斗、权术倾辙。容泱心机叵测,若是让姨母知道了以后在他面前一不留神说漏了嘴,那反而不妙。
而容泱和沐纤音的关系也非同一般,自己若是仅凭着一个梦就在姨母面前贬损容泱,只怕是不仅不能伤及容泱分毫,反倒有损自己和姨母的情分。
自小就时常进宫陪着姨母,顾惜筠对于内宫阴私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容泱生母身份尴尬,是个异族部落的公主。当今圣上虽然在油烹火煎中练就了一腔帝王肝胆,可年少之时也有过糊涂的时候,容泱便是那一次难得糊涂留下的孽债。若是寻常的异族部落也就罢了,偏偏这个部落昔年雄踞草原,是太祖皇帝的心头大患。甚至连太祖皇帝最心爱的儿子的死,也与他们有关。
如此深仇大恨,别说是天子能不能容得下,便是整个大晟也容不下这桩□□。
为了掩盖这层尴尬的身份,皇帝只好给容泱另寻宫妃抚养,否则只怕是他根本就活不到成年。而皇贵妃身份尊贵,出身名门,又备受荣宠,便成了容泱养母的不二之选。
沐纤音没有子嗣,容泱对于她而言也是一个依傍。
这些年来容泱待她十分恭谨孝顺,母系关系十分融洽。沐纤音是个根本闲不住的性子,平日里宫里无人陪她解闷,她就非得出去给各宫各院找碴不可。有了容泱以后,她倒是消停了不少。于是其他妃子都多少有些感激容泱的存在。
面前是一条长廊,在疏疏落落的阳光下,可以看见道边玉树盈阶,不远处可以隐约看见乾清宫光彩夺目的琉璃瓦。
前世她就是走着这条路,满心欢喜地将食盒交于容泱手中。
顾惜筠踏上那条长廊,亦步亦趋地向前走着。
——前方就是那不可名状的命运,一败涂地的结局。
在转角处的亭台那,她却停了下来。
“小姐?”看着她突然停下,一边的绘棠有些不明所以。
顾惜筠没有做声,转身便走进亭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书鸢绘棠,这儿景色不错,你们也来瞧瞧。”她冲着两个侍女招了招手。
绘棠顿时哭笑不得:“小姐,你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而书鸢却心中了然,抿了抿唇,提着食盒跟着进去了。绘棠见状,也跟了上来。
顾惜筠看着这两个前世与她出生入死的侍女,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本小姐有件事要说——”
“本小姐不喜欢容泱了。”
说出这句话以后,她心中的一颗大石也似是落定了下来。像是一个人喜欢反复舔舐口中的伤口,她又重复了一遍:“嗯,不喜欢容泱了。”
经历了一番生死,她倒是也看清了。
自己对容泱,压根就不能算是男女之间寻常的爱情。
她为了逃离家中,将婚假视为救命稻草,将男人视为普度自己的神佛。
他们之间的关系,无非是建立在欲望和利益上的互相占有与互相猜忌。
容泱随时可以背叛她,而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这段感情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既然不平等,又怎能谈得上是爱?
听到了她的话,绘棠惊讶得张开了嘴:“小姐,这……你怎么突然转性了?”
顾惜筠看了她一眼,笑道:“什么叫转性了?我是个什么性子,和我喜不喜欢容泱有干系吗?”
“可是你之前分明那么……”
顾惜筠一挥手,落落大方地承认:“是!我之前是喜欢过他。可那又怎样?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自然也能朝秦暮楚。更何况,他又不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这下不止是绘棠,书鸢也愣住了,两个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秘密,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顾惜筠连连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总之,我不喜欢他了,姨母宫里的云腿拌芥菜,他今儿也甭想吃到了!”
说完这番话,她感觉自己身上的气顺了不少,似是有一口浊气从心中倾吐而出,顿时感到神清气爽。
——明天就出宫回家,然后去找外祖,将求旨一事推了。
这辈子,倒是可以换种活法。
顾惜筠暗暗下了决心,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却骤然听到亭子外的不远处传来一声男子的轻笑。
“谁!”她立刻警觉,扭头向外望去,只见树影扶疏,乱花渐欲,将春色渲染得浓酽蓊郁,似彩绦纷乱,洒于一池碧水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