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西坠,烈火染红了半边天空,火焰吞噬着琉璃瓦。
火势沿着山道迅疾蔓延,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陆灵昭忍住伤口的剧痛,一手持剑,在林中全力奔走。
山道蜿蜒,怪石嶙峋,道旁古树枝桠凌厉探出,“嗤”地一声,划破了她本就沾满血污的衣袖。
灵昭一瞬间蹙紧了眉心,来不及察看伤口,头顶夜幕忽地光华大盛,似有流星密集划过。她抬头一望,此刻浓云散开,天穹中万道剑光闪烁——竟是仙宗的修士追了上来。
随之而来的是雨水,仙宗修士为了扑灭烈火,拼命从望海调来海水,化作雨雾兜头浇下。
被冰冷的雨水一激,灵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随即有些厌弃地抬袖擦了擦脸颊。
天穹之上,剑光低垂,带出的狂风猛刮过枝桠,风中满是冰冷的杀意。
急促的喘息、刺鼻的血腥,紧绷到极点之后,灵昭却反而轻笑出声。她抬手拭去额发的潮湿,一扬长剑,血珠混着雨水溅落三尺。
手腕翻转,长剑横在眼前。剑声嗡鸣,澄澈的剑光中,映出一双黑亮的眼眸。
十七岁的姑娘,眉眼坦荡,肤色白皙,生得一副极为细腻柔婉的容色。她眼眸极黑,却极冷,若是眯眼微笑的时候,眼波流转,倒还有几分稚气未脱的样子,仿佛是春花烂漫时荡漾的溪水。
可是此刻她脸容苍白,唇角微抿着,一双眼中满是疲惫与狼狈,却是很久没有真心地笑过了。
灵昭抬袖拭去唇角的血迹,望向前方满面怒容的修士们。
“陆灵昭,现在将娲皇印交出来,或许可饶你不死。”为首一名白袍青年扬声道。
灵昭并未回答,目光淡淡地扫视一圈,雾霭沉沉中,浮现出或愤怒或憎恨的面容。她望了又望,却始终不见那道清冷克制的身影。
灵昭收回目光,垂下眼帘,心中滋味万千,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遗憾。
白袍青年面无表情,唯有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你可知那娲皇阵一旦开启,便永无封印之日,你这么做,是要眼睁睁瞧着我三仙台覆灭吗?”
灵昭的唇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这又与我何干?”
此话一出,周围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为首那名青年的脸色忽地煞白,他用力闭了闭双眼,一掌抬起,掌心向上蓄满灵力,劲风霎时灌满衣袖。袖边白鹤银线闪烁,振翅欲飞。
“陆灵昭,众位同道念你是老院主亲传,才肯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就非要这样执迷不悟?叛出师门残害正道,如今又破了娲皇阵要毁我三仙台的根基,你如此为非作歹,对得起老院主当初的谆谆教诲吗?!”
一名身穿玄金道袍之人此刻再无法忍耐,怒声相斥。他手中拂尘随夜风扬起,灵力隐隐流转,杀意尽显。
陆灵昭耳中听到指责,却也面不改色,道:“这些事连证据都没有,秦修真人如此迫不及待将罪名按在我身上,怕不是自己心虚?”
她话音落下,顿时激起一阵怒骂声。
“鉴心院落到今日的局面,还不是你一手为之!”
“竟还有脸反过来指责秦真人,真是好厚的脸皮!”
“娲皇阵可是她亲手破开的,单这一桩事足够她死千次万次了,诸位不必与这种人多言,杀了她便是。”
指责声宛如浪潮,绵延不绝似要将她淹没。为首那名白袍青年抬手制止,闭了闭眼,淡声道:“灵昭,并非我不给你机会。”
灵昭再次提起长剑,剑锋锐利澄澈,一双飞扬的眼中再度充满了骄矜:“无需机会。今日,谁也杀不得我。”
潮湿的风中弥漫着杀意,一朵枯萎的红山茶被晚风拂送着,落到了她的剑尖,霎时被削去了花瓣。
她手腕一转,剑气如云翻涌!
千道灵光从人群中骤然射出,带着无边的愤恨杀意,铺满了头顶的夜幕天穹,亮如繁星,誓要将她杀死当场。
烈火冲天而起,双方恶战的灵气盘旋上升,击碎了山顶的漫天云雾。雨水缠缠绕绕,连绵不绝,宛如一只琉璃罩,将整座山都笼罩在内。
任谁也接近不得。
这场雨下了足足七日。
七日后,恶战的灵气散尽,有仙宗修士提剑上山,入眼却见满山草木枯萎殆尽,溪水殷红如血。
蜿蜒的山道上,不见任何人影,唯有毁损的法器残留一地。
……
今冬第一场雪,从鸡鸣时分便开始下。直到日上三竿,外头冷风一阵阵的,屋子里头燃着火炉,却暖得很,窗纸上只听得雪花簌簌擦过。
灵昭靠坐在位子里,头脑昏昏沉沉。烈火焚烧之后的剧痛似乎仍停留在肌肤。
对坐的少女着一身鸦青短打,正垂眸细读一道案卷,她嗓音温和,道:“……易家满门十余口人,如今只家中老爷和小姐还活着,其余人口都死得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