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雕花的灯座,余光却瞧见他撑伞的手。伞下的水红微光,乌木的伞柄,月白描金的袖口覆住半个手背,他的指节洁白而修长。
明含章的声音自上而下悠悠传来,清朗温和,却听不出情绪:“听说你来此是为了虞府的事?”
灵昭眨了眨眼,本想随口糊弄了事。话到嘴边,却又顿住了,糊弄他也是没用的。这个明含章虽有心疾,却头脑清晰无比,极会算计,自己若是说谎,势必是要被他看破的。
于是她坦诚道:“是啊,虞清玥的魂魄丢了,我要为她找回。”
“你倒是心热,”他轻轻笑了一声,“竟没想过会因此惹上麻烦?”
她浑不在意,反问道:“谁敢找我麻烦?”
他并不恼,唇角仍旧是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意,低低“哦”了一声。
灵昭歪了歪头,快走几步堵在他身前,挡住他前行的步伐。明含章也停了脚步,又将伞送过来一些,挑着眉看她。
她仔细审视着他,好奇道:“倒是你,拖着副病体,四处跑什么?不怕旧疾复发昏倒在外?”
“昏倒了自有你来救我。”
“我可救不了,你这么……”她抬手比划他的身量,指尖不小心碰到他额发,留下微凉的触感,“这么大的一个人,我……”
他眯起眼,不由分说地迈出半步,衣袖忽地扫过她的肩颈,二人霎时近得呼吸可闻。她吓了一跳,忙抬手去阻。
掌心触到一处坚硬的地方,似乎是按到了他的肩头……或是胸口,灵昭只觉手心猛地一烫,她被这灼人的热度激得立刻收回手来。
明含章笑了一声,绕过她走到一旁。潮湿的雾气中,他的眉目在灯火中美得分明,宛如焰火绽放在漆黑的夜幕。
他温声道:“快走吧,别误了事。”
灵昭也不再开口,只是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眼中似乎有些茫然与惊慌。
实在猜不透他方才的举动,简直有些喜怒无常,像变了个人。
莫非这也是心疾留下的后遗症?
这样静静走了许久,远处终于有辉煌灯火隔着雨雾透过来,那通明的高楼在月下逐渐现出,漆金的牌匾上是遒劲有力的大字:“一万重”。
雨雾也停了,他收了伞,随手搁在灯座边。
楼门前迎过来两名小厮,笑道:“二位请进吧,我们堂主已等候多时了。”
灵昭迈进了门槛,目光扫过一圈,才知这楼内大有千秋。那小厮引着两人上三层木梯,沿着一道长廊走了许久,又拐过几道弯,才到了一处顶天立地的屏风前。
那屏风上是峰峦飞鹭的水墨画,屏风后头,却传来阵阵的闷哼声和求饶声,听起来似乎是包含了极大的痛楚。
她淡淡道:“这么风雅的地方,竟用来给人上刑?”
那屏风后忽地传来一个声音,阴冷有余,狠厉十足:
“平烟渡严禁流言蜚语,他明知故犯,四处造谣,死有余辜。院主这么问,难不成是想保他一命?”
灵昭的眉头微微蹙起:“堂主语含指责之意,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那小厮作了个“请”的手势,二人绕过屏风,眼前蓦地开阔。这屏风后头乃是好大一处灯火辉煌的厅堂,内中布置奢华金贵至极,唯一简朴的便是南方墙面上悬挂着的巨大的玉白绢帘,帘角长长,直拖到地面。
堂中跪了一名黑衣修士,手腕带血,颤颤发抖。而上位处太师椅中坐了一名修眉俊眼的青年,这青年身着墨蓝圆领袍,腰间系一段姜黄丝绦,相貌白净,眉目阴冷,说起话来也肃杀凌厉,宛如风刀霜剑:
“院主不知,这人在我平烟渡仙市之中四处传谣,扰乱人心,按律,应当拔舌断手,逐出此处。”
那堂下跪着的人只吓得浑身发抖,口齿不清地求饶着,身旁执役闻言不耐烦地抬起脚,砰地踹在他肩头,当即把他踹了个人仰马翻。
灵昭心中冷笑,这哪是给修士上刑,这是专程为了压她气势。这堂主想必是准备向她提什么无理的要求,才上演这一出。她上前一步,手指一提,那修士便被一股柔和灵力稳稳托起,身上血迹也被尽数抹去。
她看那修士相貌,似乎有些眼熟,便问道:“我问你,你在这仙市里传什么谣言了?”
那修士面色苍白,小心翼翼地看了堂主一眼,吓得登时转过目光,颤声道:“在下,在下只是与同伴在北市喝茶时,随口提了句,那钟晚晴想必是死了……”
堂主冷笑一声:“你不是说,自己见到尸体了?”
“不、不是,我只是那时喝得有些醉了,胡言乱语、胡言乱语而已啊!”
“醉了?”堂主边笑边走过来,“我怎么不知咱们的茶喝多了还会醉啊?”
厅前执役闻言皆哄堂大笑。他一招手,立时有两人将那修士架出厅外,那修士丝毫不敢反抗,只拧着脖子不断求饶,却被一掌封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