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是在同一时间,江予淮伸长了胳膊,手掌缓缓地贴住摇摇欲坠的结界,丝状的裂纹飞速拓开。
结界可怜巴巴地晃动几下后轰然倒塌于无形,附于其上的灵力流窜着消散如烟。
他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猛地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如你所愿。”他回过头展露出一个粲然的笑来。
呼啸的风肆意地涌入,陆时微飞身而起冲向边缘,默念口诀欲托住他。
然而她起身得太急,神思错乱,一时岔了气息,所起效果只是放慢了下坠速度。
喉头一甜,她马上吐出一口血来,灵力全部淤积着,愣是一星半点都动用不了,眼见他越来越快地坠下,她跺跺脚也一翻而下。
坠落过半,她惊觉自己是发了疯,用不出灵力来,从参天高的祭台落下的结局,除了一同摔成肉泥,再无别的可能。
她到底为什么会跟着跳下来?
来不及再多思,她满心想着抓住他的衣襟,可山鬼平和地仰面躺着,手牢牢背在身后,衣服破破烂烂,硬是不给她半点抓手。
“什么如我所愿?我是要你弱不禁风地活着!你寻死做什么?”她悲愤地高声质问。
他半睁开眼,恍惚地问:“时微,我算不算赌赢了?还是在做梦?”
“我看你们是真的全都疯了!”随一声怒火滔天的吼叫声破空响起,一柄拂尘踏风而来,稳稳地卷住他们,在眨眼间把他们抬起甩到隐蔽的街角。
“你们能不能冷静一点,简直是都生了心魔!”见结界破裂携着怒骂声而来的果然是纪轻舟,小道士秉承着救死扶伤的准则,匆匆攀上高台查探。
“你们在做什么蠢事?我若是没有来,是准备双双死在一城的百姓面前?脑子被湖水泡坏了吧!”小道士气得面色通红,劈头盖脸地数落:
“陆时微,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的灵力呢?怎么乱七八糟的!”
他有望闻问切的医者本能,一眼看出她脉络里横流的两种灵力,估计是恨不得立刻问诊。
“纪轻舟,你是道士,本就该诛鬼,我帮着将你们道观该做的事做了,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来说教?”陆时微尚且站得不稳,却面带骄矜,唇角抿得紧紧的,问得凉薄。
“你讲不讲道理?我还感激你,我不是刚救了你吗?”纪轻舟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手里也不闲着,在死尸般的江予淮身上摸来摸去,不可置信地问:“发生了什么?他的灵力怎会衰弱至此!”
她气定神闲地答道:“他只剩下维系人皮鲜活的丁点灵力了,不能为祸人世。至于这一剑,了却恩怨。他若是死了,便算是超度了他。”
“最初我要强行超度他,是你说服了我。日前我们不是也说好了,要解了执念再行超度吗?你们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小道士听得大惊失色,痛心疾首地反驳,纤长的手指反复在江予淮冰冰凉凉的身体上探知。
“你没看见他是心甘情愿赴死的吗?他自己要跳下去,我有什么办法,拦不住一个求死的鬼呀。咦,怎么我的功德还不见涨?”
陆时微说得轻巧,如顽石般僵直地立在远处,正专注地把玩着指甲,摆出半点不受触动的姿态。
没成想街上有眼尖的人留意到了他们这边疾言厉色的响动,又有血腥气蔓延得飞快,惊呼道:“这个气味,好像是杀人了!”
她拄着下巴,白玉无瑕的俏丽小脸上尚且残余着飞溅的血迹,闻言探头笑说:“不是人哦,是捅了你们的山神大人!”
此话一出,骚动暴起,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容,有百姓认出了她,吓得后退几步,恐惧地窃窃私语:“这不是时微姑娘吗?怎地成了这幅样子?这是杀夫?”
“她恐怕是疯了,还在笑,天啊……”
混杂的声音里,有一个苍老的嗓音亲切无比:“时微,你出什么事了吗?”
是苏婆婆在忧虑又关切地望着她,手里还牵着一脸好奇的子衿。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更无颜面对问询。
陆小煦飞得慢,好不容易费劲追寻过来,被慌慌张张的陆时微在半道截住,简短地问:“小煦,跟我走吗?”
不远处群情激奋,团团绕在角落周围,忧心如焚地守着他们眼里的山神,偶有几个眼神不住向行凶者逃亡的方向飘去。
“啊?”小煦近些日子行善良多,俨然长成了朝气蓬勃的少女姿态,莫名其妙地被问得不知所措。
这问话,颇有些像父母大打出手闹着要和离时,问孩子准备跟谁,而且眼下看着是严重上许多,父亲那一方都快不久于人世了。
可偏偏她平日里是个留守儿童居多,跟着的多半是便宜道士叔叔。
她稍稍凑近山鬼所处的位置几步,还有着些距离,就被铺天盖地的怨念和死气浸淫得不敢靠近,暗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