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大雨足足下了五日,由于天气恶劣,这几日官员都在休沐。也许是下雨的原因,祁景安自上次走后再也没来过经卷阁。
令人意外的是,他这一连消失了几日,当沈桑若再次见到他的时候,简直想不出来他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整个人就是被施以重刑昏迷近死的状态。
当他的衣衫褪尽露出大半个身子时,她被他浑身惨不忍睹的鞭伤狠狠怵了一下。
那日黄岳趴在窗台上向外看,秫秫的凉风从窗子的缝隙里窜进来,他吸了吸鼻子,裹了裹身上的薄衣,看得时间越久,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他印象中的祁景安是个极其自律、刻苦的人,从前大雪封路的日子,他也会打着伞、穿着厚厚的官靴冒寒前来。
饶是倾盆大雨的日子不宜出门,他仍是拗不过自己的心,对着沈桑若说了一句:“丫头,我去看看景安。”
沈桑若拿出蓑衣帮黄岳穿上,她望了一眼外面的大雨,不放心地嘱咐道:“黄老,路上小心些。”
黄岳点头:“嗯。”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门外迟迟不见黄岳归来的身影,沈桑若有些坐不住,倚在门框上想从淅淅沥沥的雨雾中望出些什么来。
没过多久,雨势依稀有变小的趋势,屋檐上积存的水珠形成一幕雨帘,顺着风的方向吧嗒吧嗒掉在地上,如同断线的珍珠。
沈桑若没有心思做些听雨的雅事,心里越来越急,喃喃自语道:“黄老怎么还不回来…”
说来也巧,她刚说完这句话,门外就依稀冒出三个模糊的身影,一高两矮,两个矮的分别在左右侧架着那个高的,她定睛一看,是黄岳和一个陌生的少年搀扶着祁景安。
三人的身影渐渐近了,沈桑若随手抄起一个能挡雨的物什遮在头上,小跑着过去,看清了祁景安苍白的脸色、乌紫的嘴唇,担忧地问:“黄老,这是怎么了?”
黄岳眉头紧锁:“丫头,你先把经卷阁锁上,具体情况我们去老宅说。”
沈桑若应了一声,把经卷阁的锁上后就直奔老宅去了。
“来,丫头,帮我把他的蓑衣解开。”
黄岳搀着祁景安,沈桑若上前三下五除二地他的蓑衣摘下来,那少年替他脱了长靴,三个人合力把他扶到了黄岳的床上。
“黄老,祁大人怎么了?”
黄岳坐在床头上替祁景安剥衣裳,头也不回地指了指那陌生的少年:“小子,你来说。”
沈桑若把眼神移向那少年,那少年看模样不过十三四岁,一身黑色劲装,马尾高高束起。棱角分明的脸上是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透出桀骜不驯,唇红齿白的脸上仍能看到些许稚气,此刻他的表情不比黄岳好看多少。
他愤懑地道:“公子是被他爹打的,都三天了。”
沈桑若吃了一惊:“三天?!你找郎中为他医治过了吗?”
少年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又无语又气恼地说:“下这么大的雨,满洛阳城的医馆都闭门歇业,我上哪去给公子找郎中?你以为我不急吗,我比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急!”
黄岳忍无可忍道:“你还好意思说你急!你不知道把他扶来这里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景安的交情!要不是我不放心去看了看,景安怕是就成了个废人!”
少年气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公子不让我扶他来这里!公子什么脾气秉性你还不知道吗?!”
“那你也不能……”
这时昏迷的祁景安虚弱咳嗽了几声,但依然没有要醒的意思,沈桑若打断二人的斗嘴:“你们别吵了,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帮祁大人治伤。”
那少年也认同她的说法,默不作声地走到祁景安跟前,帮着黄岳一起脱祁景安的上衣。
黄岳嫌弃地瞅了他一眼。
他亦横眉竖眼:“切。”
待祁景安上衣全部褪尽,露出的斑斑鞭痕不禁让沈桑若和黄岳颤栗不已。
前胸后背,一道又一道蜿蜒的鞭痕交错纵横,血淋淋的皮肉外翻,有好几道鞭痕已经流出化脓黏稠的黑血,胸部外侧甚至隐隐透出森森肋骨,整个上身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关押刑部大牢的罪犯受的鞭刑也不过如此!
黄岳晕血,看到这遍体鳞伤,一阵眩晕感袭来,头重脚轻地摔倒在地上,面容唰一下变成了苦黄色,嘴唇也失了血色。
他强撑着爬起来,胃里一阵反酸,连跑带走地扑腾到宅院里,对着满地雨水大口大口往外吐。
然而此时也没有人能腾出心思和功夫来管他了,沈桑若没有见识过这种惨烈的皮外伤,强行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面对这一身不分彼此的伤痕,沈桑若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就像是把背了一晚上《子虚赋》背得滚瓜烂熟的考生拎到考场上,结果跟他说要考《上林赋》的那种无力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