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苏悠沐浴完坐在书桌前,亵衣外头罩着轻薄长衫,半干的青丝垂落在肩,身侧案几上置有绿釉博山香炉,炉中漫匀出清婉幽雅的梅花香。
她伏在案前提笔写了封信,准备明天让许妈送去给老张,让他把能出的古玩字画都出手了。
答应诸位夫人们的香方不能再拖了,否则砸了叶氏的招牌也失信于人,更重要的是香铺的事她也要重新着手准备了。
借势而行总强于默默无闻,只有香铺立足于京都,她才能将叶氏香方好好传扬下去,将来不论贵族还是百姓皆能受用,而不是只为图利盘横在贵族之间,最后落得失传的下场。
一切都尚在计划之中,可苏悠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今日香典司一遭,果然与她猜测的一样,是有人想从香料中谋取利益。回想当初父亲提出的香料航海交易的新政将“香典司”改为“香舶司”而遭到反对,或许就是因为触及到这些人的利益,所以才惨遭陷害。
忠心为政为民却落罪而死,真正吸民脂民膏的贪污奸臣却依旧权势滔天逍遥法外,这又如何让她平静下来呢?
可她深知女子无法涉及朝堂之事,仅凭自己孤身一人也绝对不能揭露仇人的真面目,她能做的只能借他人之手。
她有想过周沅,但却不敢冒险。他以命相博携军功而归,可五皇子独揽权势在一旁虎视眈眈,他的处境并没有好太多。
何况当初自己那般无情,他只会恨她,甚至根本不想见到她。
他便是那样的人,爱时能倾心相待倾其所有,恨时也决不会再多回头一眼。就像当初新政一案牵涉贪污,他仅凭半个月便以新政连坐之罪让圣上废黜了先太子,又以雷霆手段处决了其党羽,自己登上了太子之位。
百官视他为暗夜蛰伏的狼,无不畏之。
可苏悠却知,周沅那样的人从来不只是众人口中温雅谦和、克己复礼的三皇子,他心有谋略有权势,只是差一个机会。
窗外有风沙沙,清幽的梅香缕缕迷漫在侧,本该是宁神助眠的,苏悠却睡得并不踏实。
她梦见了四年前与周沅的最后一面。
雪飘进窗户里后细碎成了粉末,迎风而舞,而随之落地的除了被撕碎的婚书,还有他卑微的挽留。
父亲为证清白自缢在大理寺,她看着姗姗来迟的周沅,冷笑出了声:“父亲被害,你做了什么?”
周沅对她便似藏于呵护的珍宝,总是想她所想,事事迁就。得知父亲进了大理寺,不怕牵连为父亲求情而触犯了圣怒,可他毫不顾及甚至愿舍弃一切,在勤政殿外跪求了整整一夜。
得知父亲自缢,他不顾高热之症赶着风雪来见她,眉鬓结霜面色苍白,颤颤巍巍走来,轻言安慰她。
她未曾言一句,只是面色冷然,退后了几步。
他顿在那有些惶然无措,想伸手去拭她眼畔的泪,却再次被她躲开。
然后看着她的怨恨,冷笑,以及无情的撕毁婚书,那停留在半空的指尖微蜷终是地收了回去,没有任何辩驳,十分颓丧的揽下那罪:“怪我。”
在众人眼里,无论何时他都是那光风霁月的三皇子,气度儒雅无不被人赞许,可此刻几乎卑微到了尘埃。他弯下腰想从那堆雪里拾起被撕成碎片的婚书,可风却卷得更远了些,什么也不曾拾起。
她漠然看着,指节一点点攥紧,心亦如同那些碎片被割裂成一瓣一瓣,疼得有些难以承受。
便转了身,不再去看。
可身后的人却仍旧停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祈求着,或许她能回头。
但她没有。
只余阵阵的虚弱的咳嗽声,最后无了声迹。
可他的最后一句话,她还是听见了。
“苏悠,但愿你我不再相见。”
暮云低垂笼罩着整个汴京,大雪掩去了一切痕迹,她也没了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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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顾氏便派人来传话了,宫中昭仪娘娘调制的香方已经用完了要给续上,顺便再多调制几份送给各宫的娘娘。
可如今龙脑香和沉香十分稀缺,平时采买的香铺也陆陆续续关了铺子,苏悠不想失信于人便准备南市走一趟,那儿的南来北往的商贩居多,希望还能买到些。
夜里下过雨清早又晴了,摊铺沿街而摆,街道人群挤挤热闹的紧,苏悠雇了辆马车行到南市街头就下了车,选择了步行。
但她今日运气不佳,一下马车没走几步便遇见了王语然。
她身着粉橘襦裙,天水碧纱罗披帛,盈盈走来。打量了一眼苏悠,见她穿的衣裙仍是上次在西园时穿的,面露忍不住奚落道: “苏姑娘不好好在家里制香,跑来街上做什么?哦,倒是我忘了,你本就是这个市井之人。”
苏悠不想理她,绕开而行。
王语然却给婢女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将其拉住。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