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残霞弄尺蝇。
在傍晚时分,自翠玉城最大的城门阳升门向太阳落下的方向看去,便能看到雄踞于碧玉城最高处的越家府邸在夕阳的光辉下映出纷峦重叠的倒影,犹如巨兽参差不齐的牙齿,将太阳整个吞进了腹中。
传说越家老祖在来到碧玉城时曾说过一句话:“日将出于此门,落于彼府。”
当年的越家老祖还是著名的西域第一刀,武功已臻至化境,参军后在中原闯下浩浩荡荡的名声,被皇帝赐予“万里侯”的称号后,来到了封地——位于中原与西域之间的碧玉城。
五十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足以让工匠们在鞭子的威迫和金子的诱惑下建起十余人高的城门和延绵不绝的宅邸,也能让这曾处处是断壁残垣的四战之地成为西域最为富庶的城市之一。
越这一姓,自此在碧玉城成为了身份的象征,可是在这辆朝着越家大宅子飞驰而去的马车上坐着的小丫鬟如意,却对此抱有着不同的看法。
“越小姐越小姐,明明小姐您都已经告诉他们,让他们叫您宁玉小姐了,我看他们是根本没把您的话放在心上。”姿容俏丽,豆蔻年华的小丫鬟柳眉倒竖,连声抱怨道:“越家有那么多的小姐,若是不把您和其他人区分开来,您为贫民开设义诊,发放救济的好的名声就都要算到她们头上啦!”
“算便算了吧,我也不在乎这些。”坐在一旁的越宁玉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和正襟危坐的如意一比,顾宁玉的姿态就显得更不雅观了,只见她纤弱的躯体像是没有骨头似的靠在软垫上,大张着嘴不停地打着哈欠,眼皮都快黏在一起,看上去倒像是更没规矩的那一个,谁能想到她曾经接受过越家最好的礼仪师傅的教导呢?
越家如今有两百多号人,其中能被称作“越小姐”的女孩就有十余个,但越宁玉总觉得自己是越家众多小姐中比较特殊的一个。
因为她有不仅有一对爱着子女又恰巧位高权重的父母,还有着前世的记忆。
顾宁玉前世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在见证了孤儿院其他孩子因为残缺和疾病而忍受痛苦,又接受了各种好心人帮助的她自小便有一个愿望——成为一个帮助他人摆脱痛苦,治病救人的好医生。
于是顾宁玉靠着不懈的努力成为了一名外科医生,然后在规培去急诊轮转的时候因为熬了几个大夜太累,一脚从楼梯上踩下来摔死了。
或许是老天爷看她可怜,这辈子让她投生成碧玉城霸主,越家主支的三小姐。她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而且最难得的是,她的家庭相当开明,不仅对她很好,甚至也支持她的一些在这个时代堪称离经叛道的一些想法,纵容她和其他小姐不同的各种奇怪行为,比如在水土匮乏的西域找各种药材,或者是时不时解剖下动物来练手之类的……
顾宁玉的父亲会在看到她用娴熟的刀法把牛肉机理和骨髓漂亮的切开的时候大声赞叹,为她搜罗来教习刀法和医学的师傅;母亲则会让下人把这些她用来练手留下的肉做成一道道佳肴款待家人,并自豪地告诉他们是她那“特立独行的女儿”用她一手出众的刀法把牛肉切成这样;她那武艺高强的大哥会教她品鉴各种刀的不同,在她生日之时花费重金为她打造一套陨铁制成的手术刀,她的二姐则总是给她找来各种奇花异草,珍禽野物——因为她听说这些都可以作为药材,就连她襁褓中的弟弟都会在被顾宁玉逗弄的时候抓着顾宁玉的手指,发出咯咯的笑声。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虽然也有着走遍天下的野心和愿望,但是越家给顾宁玉带来的,是在她前世所没有体验过的温暖,是她成为唯一一个会抛头露面开设医馆,为翠玉城贫民治病的“越小姐”的底气所在,也是她此生最看重的东西,她的父母和家人必定不会愿意让她出远门而越宁玉也不愿意让他们担心,所以她只能暂时按捺下野心与好奇,只在碧玉城当一位“仅仅是有些与众不同”的越小姐。
车门被敲了三声,马夫的声音自外面响起:“小姐,到内宅门口了。”
“知道了庞叔。”顾宁玉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如意则轻车熟路地为她整理被躺乱的发鬓钗环,只待她下马车时,便是一个仪态端庄,亭亭玉立的小姐了。
但还没等顾宁玉把她那条惫懒的狐狸尾巴藏好,一只素手便挑开了她的马车帘子。
顾宁玉心道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来挑她的马车帘子,见到来人后那些许的不怠便化为了满腔的惊愕和疑惑
“二姐,怎么是你!”要知道,她二姐可是越家贵女的典范,装模作样的行家,就算在私下里比自己还没规矩,以女子之身掌握着越家最赚钱的一支商队,她在人前也是会维持着贵女的典范,能分两步走的距离便绝不会一步跨过,能说成两句的话就绝不一口气说完!
此时她正提着裙子一脚踏在马车的车辕上,一只手提着帘子往里面张望,在确定马车里没有第三个人之后,便健步踏入马车,还不忘叮嘱车夫一声。
“直接驶到三小姐的住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