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已淡。——若非是为着完颜康,她这般的一个人,自然或早在过去的十六年中就已决意了断自己的性命!
小楼中有人站在暗处,红色裙角委地,好似一朵开在过去的暗花,虽有年月久远,却也有年月的美好,这人道:“你当然知道洪烈最初用情的人本是我,所以你还要鸠占鹊巢到什么时候?”
赵王妃为这一句所逼,猛然在阑干处退后一步,纤薄腰肢抵在阑干最后一节:“我……并不是要占他的人。”
暗处的人冷冷道:“那你要占得又是哪样,这赵王府的荣华富贵、温柔乡?”
赵王妃艰难抖动着双唇道:“慕容……慕容姑娘,你也是有孩子的人……我……你应该明白我如何去告诉康儿他……”
楼中人忽大笑道:“不错,他是你的儿子,他怎么能离开他的赵王府……所以我那苦命的女儿便只能流落孤岛,十六年来同样在江湖中飘零,这里本是她的家,可是这赵王府既然有了新的主人,他们占了便绝不肯还给她!”
赵王妃蓦地掩面痛哭,她既是个善良柔弱的女人,她这时便已连半分话语都说不出来。
楼中人立在灰暗中静静看着她,她漂亮的面庞上忽然也好似有些了同情,难道她已真地同情了赵王妃,因为她忽然道:“其实,也并非没有一举两全的方法。你既然爱惜你的儿子,我也爱惜着自己的女儿,他们既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我们做父母的已是风烛残年,却为何就不能成全了他们的大好年华!”
赵王妃眼中的愁结布得原本那样浓重,将她陷在有种痛苦中太久,却在这人的一句话中,忽一些些转薄,她喃喃道:“你说得不错,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少康他……”她忽然又再说不下去,但她的目光却已变。
当赵王妃的目光忽然变得坚定起来的时候,绝对和她柔弱的外表非常地不符。
而那个站在暗处的人当然也已看到赵王妃身上的这个变化,所以她这时也已满意地离开了。
临湖小榭。弦月破窗,小屏风冷。
完颜康面窗而立,忽低声道:“贺铸,这天下男女之间,果真会只有情,没有义?”
贺铸面色稍变,忙认真道:“贺铸是个粗人,只道这世间肝胆相照,何分男女!”
耳蜗中猛重听这八个字,完颜康猛是动容,终于叹道,“所以这番错的本来是我,却绝不是她!”
转身,水沉香袅袅,康王孙于这烟色中开口:“琅轩,你将桌上那些书收了,拿去烧了,还替上我从前看的那些。”
琅轩俯首,默默将一屉书整理交于旁边立着的贺铸,贺铸犹豫了一下:“这都是要烧了的?”
康王孙点点头:“淫词艳句,总不是这世间的真实之相,一时潋滟,多看了实无意。”
贺铸便转身出了小榭,康王孙重新坐回案边,拈起一本从前未看完的《商君书》继续看了下去,琅轩用银匙将香屑微微拨淡了些,便悄悄退了下去……稍后帘月半转,将朦胧月辉合着小榭外婆娑几枝已开尽的海棠花枝,洒了那床席也是一层青绿色来。
贺铸只得上前劝道:“小王爷明日还要入宫,应早些歇息。”
完颜康点点头,搁下手中书籍,忽然似又想起些什么,忽道:“倒是这大半月懈怠,江湖中可有什么动静?”
贺铸低头想了想:“江湖中倒的确已乱成沸粥一片,只因前些日子依着小王爷的吩咐将临风薤谷的消息散了出去,如今整个江湖的人倒有半数都在寻这临风薤谷,谣言四起,蜚声漫天,无论三教九流、还是流氓走寇,口中皆是头头有道,满篇大章!”
完颜康遂点点头:“他们贪慕临风薤谷的名声,更是异想天开想将传说中的谷中秘籍占为己有,人心不足,自古如此,如此斗鸡走狗混杂,不花个一年半载,自然休想寻到一些真线索,但他们若能真侥幸得些临风薤谷的消息,欧阳白那,到时他若再上府来无理取闹,我自可以有一番说道。”
贺铸便出离惊道:“莫非小王爷说的临风薤谷在汴京,全是欺他!那欧阳白绝非讲理之人,小王爷应当早作打算!”
完颜康瞧他紧张,不由得苦笑:“当时事出急迫,我的确是诓欧阳白!但他手中虽有千钧之力能控人生死,我却不信我点墨计量,哪怕力道上远不能和他匹敌,却并不能做他的敌手!”
贺铸便不由得轻轻道:“贺铸原以为小梳姑娘暗中已将临风薤谷所在之地告知了小王爷。”
完颜康面色不由微变,下刻缓缓摇头:“诚如你所说,既有白山同行,我同她肝胆相照,怎会迫她说出不愿说的秘密。”
贺铸便不敢再问,完颜康后刻既入寝,他当夜值守清桐院,便听一窗之隔,完颜康竟是辗转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