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年很快就过完了,淄河崖村人进入了最难熬的时光,大多数家庭粮食所剩无几,庄稼地里可供入口的残余食物也已绝迹,等待人们的是死神的宣判。
这天晚上,向贞正在煤油灯下做鞋子,给旺生准备上班的行装,旺生支支吾吾地说:“向贞,俺跟你商量个事,这个事俺年前就想说了,怕你和爷不同意。”
向贞停止了做活,抬头诧异地看着旺生,问:“啥事让你这么纠结,俺说看你这几天心神不宁的。”
“俺不想去矿上干活了。”旺生终于说出来,松了一口气。
“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为啥不去了?”向贞问。
没有过激的反应,语气也平和,这倒是出乎旺生的意料。
旺生说:“好几个方面原因吧,一是俺舍不得你,每次走都舍不得。”
向贞笑了,白了旺生一样:“看你那点出息,还有呢?”
旺生说:“家里日子这么难,都叫你和爷顶着,俺心里难受,咱爷这次出去逃荒,对俺触动很大,俺是家里的男人,一点忙也帮不上,你看你,都瘦成啥样了,俺走了,实在不放心。”
向贞说:“好歹你在那儿还能混上口饭吃,在家不都挨饿吗?到底怎么了,说实话吧。”向贞看出这些都是理由也都不是主要理由。
旺生确实没说实话,不去矿上当工人了和支书大儿子齐志强有关,但这事儿不能说。
旺生低了头,吭哧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说:“是俺犯错误了,咱爷去的时候,都快饿死了,你是没见当时那个样子,俺不忍心,想让爷吃两顿饱饭,就偷了食堂里的馒头,被发现了,工段长说,这是大罪,捅上去挨批挨斗是小事,开除是一定的,说不准还会坐牢,考虑到俺是为爷才做了错事,就不上报了,让俺自己不去了,俺其实也是去不了了。” 旺生这些话堵在心里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终于一口气倒出来了。
旺生说完,眼里已经汪着泪,头低得快接近胸膛了,他实在不敢看向贞的眼睛。
向贞怔了一下,看着旺生难受的样子,想象着旺生为这件事经受的煎熬,她心疼起来,再想想那后晌队长对她的无理,要是自己男人在家,队长也不会那么放肆,她释然了,说:“不去就不去吧,在哪儿都是过,你成年不在家,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日子也过得没滋味,平日里看福来两口子一起出出进进的,俺都眼热儿,有时候就问自己你这公家事干得值不值,现在好了,还是回来好,有失就有得。”旺生没想到这么难的问题在向贞这儿这么容易就过了关,高兴地手舞足蹈,捧着向贞的脸亲了一口。
向贞提醒他说:“别跟爷说实话,让他觉得是他拖累了你。”
旺生赶紧说:“俺知道,俺早就想好了,就说矿上活儿累,也是没吃的,每顿饭吃不到半饱,俺受不了,这都是实话,俺也在那儿干够了。”
夜幕降临,淄河崖村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中,白天都很少听到鸡鸣狗叫的声音,夜晚各种声音更是绝迹了,人都空着肚子残喘着微弱的气息,哪还有东西喂鸡狗?吃已经成了社员最迫切的也是唯一的需求,人们不管在大街上还是在小巷里,不管是早已过了饭点的半头晌或是半下晌,即使是看见有人提着裤子刚从茅厕出来,见面打招呼千篇一律都是一句话:“吃了吗?”这句问候语在当时乃至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成了习惯。
向贞平躺在炕上,感觉前胸要贴到后背上了,胃里空洞地难受,眼瞪着黑洞洞的屋顶,今夜无月,屋里更是像墨汁染过,根本看不见屋坝,她听见了男人不均匀的喘息声,知道他也没睡着,向贞问:“没睡着?”
“饿得难受,睡不着。” 旺生怅怅地吐出一口气,低声说,“你说咱能熬过去吗?离过麦还有很长一段日子呢。”
向贞说:“放心吧,能熬过去,人的命强大着呢,咱就这样一顿吃一点点儿,能维持着就没问题。”向贞虽然这样说,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儿。
旺生钻到向贞的被窝里,把脸贴到向贞的胸口上,还是没有缓过劲儿来,自责地说:“要是俺还在矿上,家里的口粮还能省下点儿,多出了俺这一张嘴……”
“俺说过,有失就有得,俺觉得现在挺好的,一家人在一起,苦着熬着心里踏实。”向贞拍了拍旺生缩在被窝里的脑袋,笑嘻嘻地说,“你要还在矿上,现在能搂着老婆?”
旺生把头从被窝里钻出来,也笑了,说:“你总是这样啥事儿也看得开,啥也不犯愁。”
向贞说:“愁也没用,该过的火焰山还得过。”
旺生心情大好,手在向贞腹下不老实起来,气喘得也粗了。
向贞抓住他游走的手,及时制止他的冲动,说:“现在不行。”
旺生不服气地说:“为啥不行?俺都多长时间没干那事儿了,都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能力了。”
向贞笑着说:“俺还不知道你那个能力强?但现在真的不行,